28 几回首(下):芳华与反思 “哭着乐”系列之二十八
文章来源: 雲河2022-08-21 20:49:40
当我们年轻时,正逢文革,感觉没有出路,天真地想抓住任何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却很少想到,这个改变也可能是变得更坏。去边疆时就是抱着如此幻想……

打开回忆闸门:为什么会去云南农场?

为什么会主动去边疆?是命中注定,也是受骗上当。1969年云南农垦局来北京招知青,说在边疆农场,人们“头顶香蕉、脚踩菠萝”(其实都要花钱买),一棵橡胶树有两、三个人合抱那么粗(其实只有小碗口粗),割胶工人每天只割一棵树(其实要割平均四百棵树),可以躺在树下看书,等胶乳流满一桶,就可以提着桶收工回家了(其实几百棵树才能收一桶胶)。

我们立刻报名,还自豪地以为将要去到中国最美的地方(当时有一首歌,就叫“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当运送知青的火车进入农场地界时,我们看到铁路两旁的高山上野草丛生,荒草中参差不齐地长了许多树,像是原始的野林子。

  

我忍不住问旁边的军人:橡胶园在哪里?军人惊讶地说“这些树就是橡胶树,你看了半天还不知道吗?”我们以为是他搞错了,后来列车员也证明那野山乱林正是橡胶山时,我们的失望真是无以复加。

其实自“大跃进”号称“亩产万斤”以来,说大话变为正常现象,说实话的人反倒没有好下场。还好当时的领导,知道北方少年很难适应亚热带气候和毒虫,就定了一条比较人性的政策:在前面三个月,不管是否能出工,都可以领到全工资。三个月的时间对适应能力强的人是够长了,对我却根本不够,前半年我都在病痛中挣扎,没有劳动能力。

打开回忆闸门:当年的农场

我们对农场工人的第一印象,也是惨不忍睹。河口县城有南国风情,可一到基层生产队,像到了劳改营,老工人的形象令人惊恐。他们都极黑极干瘦,四肢和树枝一样,很像今天非洲部落的人。天气酷热,有的女人光着上身,或者穿着有无数破洞的背心,下面就穿一条破内裤。男人则统统光着瘦骨嶙嶙的上身,下半身穿各色花裤衩。

有时听他们互相传消息说:场部商店新来了“那一份花布”,做裤衩最好看,于是几天之后,许多枯柴似的男人都穿上全新的、同样花色的裤衩。

只有一些华侨知青还长得顺眼,穿得也比我们更体面。一天最美的时光,是收工之后的黄昏,到河边洗澡洗衣。我们穿游泳衣下河,华侨男女都换上沙龙(就是长筒裙)。若有摄影记者拍下这个场景,登在报纸宣传版面,在没有自媒体的当年,立刻就能吸引“百万有志青年”自愿“支边”。

沙龙方便实用。到了齐胸深的水中,把解开的沙龙系在脖子上,沙龙在水中浮起,成了一个大泡,手就可以搓洗身上的任何部位(被游泳衣遮盖的部分却是无法搓洗干净的)。换衣服时,用嘴咬住沙龙遮蔽身体,在里面换上干净衣服。然后脱去沙龙,在河水里漂洗再晒干。

  发现沙龙的优越性之后,我也做了一身沙龙,只在下河洗澡时穿,毕竟还是手忙脚乱,不如华侨们从容不迫。

刚到队里,还按着原来的习惯,把老工人叫“叔叔、阿姨”,可是我们往往比老工人的个子还高(当地男人的平均身高是1米62),老工人就让他们的子女叫我们“叔叔阿姨”。这就是为什么前面说过的“小冬梅”虽然和我一样大,却一直叫我“阿姨”。农场把我们称为“女劳力”,让我们明白自己的身份不是北京的孩子,而是边疆农场的“劳动力”了。

还有前面说过的超热的天气,超体力的劳动;疾病、伤痛,没有油水,营养不良,阶级斗争,各种人性的丑陋……不一而足。

之后,日子就在痛苦与自娱自乐中,慢慢过去了。很想回到北京,很想回到小时候,……在当时,这都是梦想。

反思、教育与社会进步

五十多年前,“风华正茂”的我们,有理想有干劲,有些痴狂,还没受够系统教育,又被文革放飞了野性。到了边疆野地,野生野长,像野火燃烧,我们烧尽了青春,就可能因年轻生命的扭曲,渐渐变得“为老不修”。这就是为什么不论古今中外的年轻人,都应该先受教育,再渐渐融入社会、服务大众。

教育还有一个重要使命,是教育国民“说真话,能反思”。“说真话”是最基本的素养;而“反思”是民族能否进步的关键因素。没有反思能力的民族,会重复旧的错误,永远跟不上时代的脚步。

日本善于从过去的封建历史和近代战败的教训中反思,才能建立起今天的现代社会政治系统。亚洲“四小龙”善于反思,政治就更开明,经济也更发达。而我们对文革的 “反思”,像开“忆苦大会”,还与文革的“忆苦思甜”是同样模式:控诉者一味地“诉苦”,很少检讨自己、是否在“受逼迫”的同时,也是一个“逼迫者”。

人若不“反思”,个人品质难以提升;民族不“反思”,社会难以进步更新。没有“反思”能力的人一旦执政,很容易变成独裁的“帮主”。

犹太人在这方面做的最到位,他们不但在工商界、影视界极具影响力,在教育、学术界更是人才辈出。

教育是学习知识,更是学习做人。犹太孩子从小学习“妥拉 Torah”, 也就是“摩西五经”。“妥拉 Torah”常被翻译为“律法”,更接近本意的应该是“教导、训诲,做人准则”。“妥拉 Torah”不是来自“高人、圣贤”,而是来自至高的“神”。因此就不仅仅是道德、宗教、民族性的教育,更是普世和永存性的信仰。

这就让犹太民族有尊严、有胆有识,自强自立,民族的凝聚力代代相传;不但经得起数千年磨砺,也在现代社会中占据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