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树皮是有媳妇的人。 他1968年结婚,媳妇是槐庄人,结婚两年,夫妻感情还好,至少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1970年,树皮被任命为大队民兵营长,带领村里民兵在东一干工地干活。 那一年,他认识了同在工地干活的邻村姑娘榴莲。 榴莲喜欢上了人高马大的树皮。 树皮来着不拒,年轻女人投怀送抱那是抵挡不住的诱惑,这是工友们都知道的事情,只是瞒着树皮的媳妇。 半年后,工期结束,各自返乡。 榴莲时不时来树皮家里串门,明里是找树皮的媳妇玩,姐姐长,姐姐短的,实则是来见树皮。 一年不到,树皮的媳妇缴械投降,树皮和她离婚了。 树皮交了狗屎的桃花运,他和榴莲的婚事办得隆重,大张旗鼓。 也许是真的爱情呢,我那时是这么认为。 婚礼很热闹,来了好多人,大都是树皮的朋友,他是民兵营长嘛。 树皮是党员,也是村干部,他为人正直,讲义气,肯为朋友两肋插刀,朋友圈里名声不错。 求树皮办事,只要礼数到了,没有他办不到的,天王老子他也能请到桌子上。 树皮家的麻将桌天天哗啦哗啦地响,来的不乏大人物。 树皮家猎枪好几把,打来兔子蒸了吃。 当然了,你不把他当朋友,他也不会把你当朋友,你不肯低头,那活该你倒霉,该办的事情也办不了,不找你麻烦就是谢天谢地了。 村支书扶植亲信,树皮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投桃报李,树皮是村支书的铁杆。 尽管如此,榴莲的妈妈还是不同意女儿的婚事。 70年代初期的农村封建意识严重,对于第三者插足破坏别人婚姻这类事家人也还无法接受。 榴莲的妈妈骂榴莲丢了老祖宗的脸,让全家人无颜见人。 榴莲无所谓,她心意已决,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 婚礼那天,迎亲的队伍来接榴莲,榴莲的妈妈从崖上跳下摔死了。 榴莲的喜事和她妈妈的丧事是在同一天。 也是从那天起,榴莲和娘家人断绝关系,不再来往。 来年,榴莲生了儿子,她从一个烈女子变成妇道人家。 1978年民办教师整顿,中央指示,社会上凡有意加入民师队伍的一律报考,按考试成绩择优录取。 榴莲读过几年书,她毛遂自荐参加考试,总分100分她考了15分。 就在别人垂头丧气饮恨落榜的时候,榴莲鬼使神差的拿到了教师资格。 从那时起,榴莲在村里学校教书,任小学二年级班主任。 (二) 绣花生在1963年,比榴莲小了整整一轮。 榴莲和树皮结婚的时侯,绣花上小学二年级。 绣花是个孤儿,爹妈死的早,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 绣花吃百家饭长大,村里差不多谁家的饭她都吃过,谁家的炕她也都睡过。 村里见她可怜,让她免费读书。 1980年,绣花高中毕业,回村里教书,任小学三年级班主任。 (三) 故事发生在1982年,我那时在学校教书。 五讲四美其中的一美是环境美,学校搞绿化,各班班主任带领学生在自己教室的周围种花,牡丹花,玫瑰花,月季花,姹紫嫣红的。 乡下的孩子就没见过这么美的花,二年级的小芳偷偷的在三年级的花坛里拽了一朵花。 被人举报给绣花。 绣花叫人找来小芳,当着同学们的面狠狠批评了她。 这事让榴莲有些下不来台,毕竟她是小芳的班主任,批评小芳还不是批评她吗? 打狗还要看主人,树皮都不敢这样损了她的面子。 别人就算了,她绣花一个孤儿,又年纪轻轻的,这样目中无人,那还了得。 榴莲气呼呼闯进三年级教室,当面指着鼻子质问绣花, “你什么意思,有意见你就直接冲我来,小芳是我班同学,要教训也轮不到你。” 绣花气得当场大哭,找校长说理。 晚自习,校长召集全体教师开会,原本是想各打五十大板,平息矛盾。 没成想,榴莲和绣花在会上吵了起来,这次绣花不再示弱,像一只发了疯的母狮子,和榴莲对骂,撕打。 同志们害怕出大事,上前把她们拉开,校长脸色铁青,宣布散会。 平日里,大家碍着支书和树皮的面子,知道榴莲泼辣不好惹,都让着她三分,没想到碰上个愣头青绣花当众跟她对骂。 榴莲气得一晚上没睡好觉,下决心收拾一下这个小蹄子。 早自习不上了,榴莲拉着小芳来找村委委员左丞相,就住在我家隔壁。 小芳是左丞相的侄女。 左丞相媳妇不孕,兄弟间感情又极好,他待这个侄女如同亲女儿。 榴莲进门就说, “丞相哥,绣花打咱小芳了。” 丞相关切侄女,就问, “为什么事打孩子?” 榴莲说, “还不是因为孩子拽了她们班上养的花吗?她就抓着孩子的头往墙上撞,撞了十好几下。” 榴莲拉过小芳, “跟你大伯说说,绣花是不是撞你头了?” 小芳低着头, “是,大伯,老师打我。” 丞相一听,火冒三丈, “这个绣花,也太不识好歹了,村里让她教书是照顾她,这哪像个教师啊。” 榴莲说, “丞相哥,她骂我不要紧,她知道小芳是咱亲侄女,竟然还这样不依不饶。孩子要教训也得是咱教训,轮不到她。仗着她是孤儿,咱就不敢动她?” 丞相一脸不屑, “孤儿怎么了,这样对待学生,对得起国家的养育之恩吗?” 榴莲随声附和, “就是,以为她自己真的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呢?” 丞相一拍大腿, “我去找支书,这事得调查处理。” 榴莲起身, “丞相哥,那我去上课了,中午再来找你。” 榴莲中午来,晚上又来,丞相终于打消了所有的顾虑。 第二天,左丞相来学校找到校长,说明情况,绣花体罚学生,和同事不团结,影响极坏,据群众反映,村委会讨论通过,认为她不再适合呆在教师队伍里。 校长随后通知绣花,她被辞退了。 我觉得这事有点过了,绣花打孩子那是瞎说。 三年级班主任的位子空了两个月,直到暑假过后新学期开学,由左丞相建议,村支书的三女儿玲玲顶了这个缺。 校园恢复到往日的平静,太阳每天照样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岁月静好。 直到有一天这平静被再次打破。 (四)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冬去春来,到了1983年。 三月的洛城,柳絮飞扬,游人如织。 就在通往市中心的桥头,躺着一个年轻女子,长发散开了垂在地上,看穿戴不像是讨饭的。 过路人停下脚步,一个个围过来,议论纷纷, “咦,这是谁家闺女啊,一大早的睡在马路上。” “哦,不对,不是寻短见吧。” “你看你看,地上还有个小瓶子。” 有人过去,捡起来,是个安眠药的瓶子,已经倒空了。 “可怜,真的想不开啊。” 人越围越多,大家都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失恋? 逼婚?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打着双闪慢慢在人群外停下,打开门来,司机下车,是一位年轻的军人。 当兵的也想看热闹啊? 大家闪到一旁。 司机蹲下身,伸手指过去探探鼻息。 走出去,拉开后车门,跟车上的人嘀咕了一阵子。 从车子后座走下一位老者,一身军装,身材魁梧,腰板挺直,眉宇间散发着威严。 司机指示大家散开, “大家让个道,这是咱们军区刘司令员。” 刘司令员走到近前,有人把刚才捡起的安眠药瓶子递给他, “司令,这孩子吃安眠药自杀。” 刘司令蹲下身子,伸手把女子头发往边上撩了撩,又在额头上探了一下,起身对司机说, “小王,赶快抬车上,直接送医院。” 有人帮着小王把姑娘抬上车,大家目送着车子离去。 “乖乖,咱军区刘司令员,今天算是见了大人物了。” “那个女子有救了。” 果不其然,一个星期以后,学校炸锅了; 不仅仅是学校,整个山村炸锅了; 不仅仅是山村,差不多整个洛城炸锅了。 市委调查组进驻小山村,日报社记者,军区记者跟进。 是的,被救的女子就是绣花,而救她的那位老者正是军区司令刘大坤。 绣花被学校开除后,辗转半年,生活无着落,起了轻生的念头,她吃安眠药自杀,幸亏遇上了刘司令员。 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后醒来,绣花向刘司令员细说了自己的遭遇,刘司令员让跟随他的警卫员当场做了笔录。 刘司令员亲自给市政府和市公安局打电话,敦促他们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冤枉好人,该处分的也一定不能姑息,革命队伍里不需要欺压百姓的腐败分子。 刘司令员救孤儿的故事第二天见诸军区报纸,市里各大报纸也竞相转发。 刘司令员见绣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就认她做了干女儿。 学校里,大家都说绣花是因祸得福了,应该感谢榴莲。 由于市委的重视,市公安局的督办,各大媒体,报纸的追踪报道,这件事情得到了彻查,榴莲不再教书,左丞相党内处分。 处理最重的是村支书。 调查组认定,村支部书记张栓以权谋私,仗势欺人,为了让自己女儿入学任教,把孤儿老师踢出学校,致其走途无路,自寻短见,此事在群众中造成恶劣影响,严重损害了党员干部的形象,决定予以撤职处分。 尽管我不觉得是张栓为了自己女儿开除的绣花,但我对处理结果无异议,张栓罪有应得。 我也不觉得他有什么冤屈可诉,这个土皇帝该下台了。 张栓大字不识一个,地地道道的文盲,睁眼瞎,他1947年参加工作,历经土改,镇反,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是官场上的老油子。 从1956年当上村支书到1983年被撤职 ,张栓在村支书的位子上坐了整整27年。 这个在农村并不常见。 不倒翁有他的过人之处,就是嗅觉灵敏,不折不扣执行上头的政策,有过之而无不及。 拉帮结派,排斥异己,打击报复也是张栓的拿手好戏。 他在村里曾经就是不折不扣的一霸。 被撤了职的张栓开始夹起尾巴做人,除了下地劳动, 他不扎堆,不串门,不说闲话,不问政事,村里人也当没有这个人存在。 张栓三年后突发疾病死在自家的茅厕,可悲可叹。 他的结局诠释了佛教用语“人生无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