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70)
文章来源: 南瓜苏2024-06-30 17:21:24

寒风把几张长长的白纸吹散,上下浮沉,飘零可怖。

母亲慌忙抬手去抓卷子,却在飞舞的白纸间隙中,看见女儿往后一仰,便没了。

有人说,胡敏从天而降的时候,在唱歌。第一批跑到她身边的人也说,隐隐听到一息尚存的胡敏,在唱歌。

有人说,她唱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有人说,她唱的是《社会主义好》。

都好,全都好,只有她胡敏不好。所以她越活越没有勇气和动力,越活越觉得没有趣味和盼头。

后来孙凤在《玻璃棺里的孩子》中写道,母亲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在精神上慢性杀死孩子,于是用透明的玻璃缸,打造了一个体外子宫,把孩子禁锢在里面。孩子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走不出去。孩子在里面一点一点地窒息,枯萎。

外人看不见她的牢笼,不理解她的痛苦,说她无理取闹不知好歹,不理解寡母的苦心,于是她愤然杀死自己,用血染红了玻璃棺材,让牢笼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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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学期最后的一个周六,何伟告诉三个孩子,放寒假后一起去麒麟山滑雪,需要在那里住一个晚上。并提醒孙凤给家里打个电话,通知家人晚回去两天,别再象上次那样担心。

胡敏的早逝,让孙凤与何琪一直郁郁神伤,少展欢颜。何伟想了几天,想出了滑雪的主意,希望能让两个女孩儿的悲伤快点过去。

果然,一听要去滑雪,何琪何琅一阵欢呼,连黯然落寞的孙凤都咧着嘴笑了。

孙凤家搬到镇上后也装了电话,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打给了齐啸家。

电话接通后,孙凤还在想,但愿是齐母接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是齐啸。

接到孙凤的电话,让齐啸有些始料不及,不由的怔了一下。他稳了稳呼吸,然后惴惴地问:“凤,有事吗?你生病了?”

“没有,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寒假我去跟同学玩,所以要晚回去两天。”

齐啸轻舒了一口气,又问:“跟谁去?去哪里玩?玩什么?”

孙凤听了齐啸的三连问,想起小时候每次要出去玩儿,爷爷奶奶都会问这三个问题。

“我们去麒麟山滑雪,跟何琪去。”

齐啸知道何琪,想了想,继续问道:“除了何琪还有别人吗?你们两个小姑娘太不安全。”

“还有何琪爸爸跟她弟弟。”

齐啸又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何琪妈妈呢?她没有妈?”

孙凤看看不远处的何琪姐弟,捂着话筒小声说道:“何琪妈妈在她十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

齐啸静了几秒,说:“行,我知道了,滑雪时多穿些。去买套防水的棉裤棉衣。雪太厚太陡的地方不要去,去缓坡的地方。别离开人多的地方去人少的地方。还有,”

没等齐啸说完,孙凤就打断了他,“我知道了,我得走了,他们在叫我。”没等回应,她就匆匆挂了电话。

齐啸拿着嘟嘟响的话筒,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有些怅然若失。

第二天甄理来上英文课,何琪依然兴奋地和孙凤谈论滑雪的事。甄理听了,把手里的一支笔转了两转,说道:“你们是去麒麟山吗?我一直想去滑雪,就是找不到伴。你们什么时候去,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

何琪马上说:“那太好了,我们一路上可以说英语。”

甄理问道:“不知道你爸爸觉不觉得太麻烦?”

何琪快言快语,“那麻烦啥?一会儿我去跟我爸爸说。”

课间休息的时候,何琪带着甄理去到书房,跟何伟说:“爸,甄老师说她也一直想去滑雪,就是找不到伴,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何伟听后,愣了一下,心里升起不悦,但女儿提了出来,自己没法回绝,而且旁边还站着笑吟吟的甄理,便一时不知如何决断。

甄理见何伟迟疑,就说:“琪琪爸爸,如果觉得麻烦就算了,我再找别的人做伴儿吧。”

何伟被逼入角落,只得无奈地退让,“倒不是麻烦,只是我已经带了三个孩子,怕忙不过来慢待了甄老师。”

甄理赶紧表态,“我自己完全会照顾好自己,你们什么都不用管我,吃饭住宿交通等,我都会自己打理好。只不过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担心安全问题,所以才想找个伴。”

何伟再不好说什么,便客气地答应了,“到时候甄老师别挑理就行。”

孙凤的《玻璃缸里的孩子》登载在了《文摘》上,这篇没有人物名字的纪实性短篇小说很快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中国教育报》转载了文章并写了记者评论,还连续几天都有关于孩子教育尤其是拔苗助长式教育的文章跟进讨论。

其中一篇文章《再伤仲永》的作者裘实,是教育报的主编,他打电话到一中,要来采访孙凤,意图挖掘文章背后的故事。孙凤拒绝了。

人已逝,不可再扰她清净。

寒假开始的前一天,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了。

吴城班级第五名。何琪一直在班级中游,二十到三十之间,这回排了个二十六。变化最大的是孙凤,这次排班级第十七名,其中英文得了七十四分。

郑永很高兴,对孙凤连说几个‘不错不错’,就差说孺子可教了。柳老师做期末总结的时候,特意看着孙凤开了金口,“嗯,有点儿进步。”

当天晚上,何伟就来了宿舍,监督着何琪孙凤把东西收拾好,然后把两人接走了。

麒麟山离江市开车大概两个小时,何伟没开自己平时用的小车,而是从公司找了辆七人座的黑色休旅车上了路。

滑雪用具可以现场租,故此需要带的东西并不多,但因为人多,所以杂七杂八的包也堆满了车的后面。尤其是甄理,光衣服就带了一个旅行箱。

三个孩子一起挤在后面打闹,甄理坐在副驾驶位置。路上,甄理试图与何伟聊天,却发现怎么也聊不起来,原因是何伟不但回答的简短直接,让你没有发挥的余地,而且语气懒洋洋的,似乎明确地表示:对你兴趣缺缺。

甄理有些尴尬,便住了嘴假寐。

何伟订了两个房间,一个给自己和儿子,一个给何琪与孙凤。甄理由于订得晚,所以跟其他四个人不在一层楼。

麒麟山滑雪场不大,山也不高,当年还没有索道,得自己扛着滑雪板上上下下。

五个人爬到山顶,何伟挨个检查了三个孩子的帽子、手套、围巾等,看他们戴得严不严实,拉链拉没拉好,滑雪板卡没卡死。何琪不住嘴地嫌弃何伟啰嗦,但丝毫没有影响何伟的严谨程度。何伟又教了三个孩子滑雪的一些基本技巧和安全方面的注意事项,就自己照顾自己了。

何伟弄完自己的装备,刚要喊孩子们出发,就听甄理说道:“何大哥,你能帮我也检查一下装备吗?我不会弄。”

甄理一直叫何伟做琪琪爸爸,但刚才不知为何改叫他何大哥。

何伟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走过去检查了甄理的滑雪板的卡扣是否卡紧,然后嘱咐她:“装备没问题。注意安全就行,一开始别太快。”

说完,就转身滑到三个孩子面前,喊道:“孩子们,出发!”

何伟特意选的缓坡道,速度很慢,三个孩子打打闹闹,一会儿这个躺下了,一会儿那个又趴下了,所以何伟的主要任务是不停地把他们从地上拎起来,扶稳。没一会儿,便累出了一身汗。

正忙着,就听甄理在坡下不远处喊:“何大哥,何大哥,我脚崴了,站不起来。”

何伟赶紧滑过去,三个孩子也歪歪斜斜地跟了过去。

何伟把甄理的滑雪板脱了下来,问她:“脚能动吗?”

甄理含着泪花回道:“一动就疼。”

何伟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我通知工作人员给你叫救援队怎么样?”

甄理梨花带雨地恳求道:“何大哥,能麻烦你把我背到山下的酒店吗?”

何伟听了,面有难色,沉吟一下说道:“甄老师,按理我应该这么做,可把三个孩子放在这里,我根本不可能放心,所以我找别人来帮你好吗?实在对不起。”

甄理低下头默然不语,不一会儿,竟耸动细小的肩膀,抽泣起来。

孙凤与何琪赶紧上前,但两个女孩儿不会安慰人,只是一左一右扶住甄理的两只胳膊,满眼惊慌。

何伟则站在那里被弄得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才说道:“甄老师,要不我还是赶紧叫救援队吧,时间长了会冻坏的。”说完,他不再犹豫,从滑雪服口袋里掏出电话。

孙凤看那电话比她第一次见过的小了很多,后来才知道叫什么掌中宝。

何伟打完电话没多久,山下就上来两个穿工作服的年轻小伙子,抬着副担架。

何伟满脸歉疚地对甄理说:“甄老师,真是对不起,你看我实在没法把三个孩子扔在山上,确实是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你,希望你多担待。酒店应该有滑雪场的救护人员,他们会照顾你的。”

甄理只低着头,泪眼婆娑地不说话。

何伟也不想再多说。

晚上,何伟带着三个孩子去看望甄理。甄理依旧情绪不高,她穿着白底绿叶睡衣,偎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胳膊一个头,小脸微红,细眼睛肿得老高,象多贴了层皮肉。何伟问了她脚的情况,知道没伤到骨头,就放了心,又帮她定了饭菜送到房间,才带着三个小的回了楼上。

第二天,何伟又带三个孩子玩了半天,中午在酒店吃完饭,就把甄理带上,一起回了江市。

一路上,甄理一直恹恹的,几乎没有话。三个孩子依旧精力十足,说闹了一路,算是解了何伟与甄理没有话讲的尴尬。

第二天,孙凤按着与齐啸约定的时间,回到了离岭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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