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玻璃缸里的孙凤 》 (36)
文章来源: 南瓜苏2023-10-22 17:14:41

廖新莲接过豆腐皮,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儿子,眼睛里满是疑惑,似乎在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带着孙凤多转转,看场电影什么的。

齐啸没有理会母亲,拉着孙凤去她屋里继续收拾要带的行李。

大概齐啸认为所有女孩都应该喜欢粉色,所以他买的被褥也是粉色小碎花的图案,而实际上,孙凤觉的粉色是最难看最幼稚的颜色。但她什么也没说。

还有一堆齐啸给孙凤买的四季衣服,裙子,毛衣,大衣,裤子等几十件,也都是粉色系列。

齐啸又拿出两套灰粉带白边的运动服,交代说:“我还给你买了两套运动服,在学校上体育课,或者平时锻炼时可以换着穿。”

这是孙凤第一次拥有运动服,即使是粉色,她也不由地悄悄开心。她看着齐啸一样一样把所有东西都整齐地放进两个大行李箱中,心中暗自遗憾:齐啸能做哥哥就好了,为什么非得要做未婚夫呢?

孙凤真心不想要一个束缚自己的未婚夫。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没有这个束缚她就没有飞出来的机会,但有了这个束缚,自己就由一个凤凰变成了被人攥住绳子的凤凰风筝。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一切来自齐啸的给予,但有些给予确实是她需要的。比如运动服,比如学费,比如亲人般的关爱,比如起飞的机会。她想对齐啸的爱挑挑拣拣,可是乞食者没有资格挑嘴。而且自己接纳物质的同时,精神上就失了贞,腰板挺的再直,也是色厉内荏。

十五的年纪,是人生最具有理想主义的时期,这个时期的孩子大多具有精神上的洁癖,他们鄙视一切世俗的东西。而孙凤却不得不用最世俗的交易来实现精神上的自由。她向现实妥协的同时,也在做着浮士德交易。与其说她在鄙视排斥以齐啸为载体的这段关系,不如说她在鄙视排斥自己的妥协与在现实面前的无力感。

玻璃缸的打造者有社会,有传统,有家庭,也有她自己。

这份矛盾与苦楚,是她多年以后才想明白的。

齐啸收拾完行李后,便拉着孙凤来到卧室门边,指着墙上钉着的一个带刻度的长木条,“这是我给你做的。”

孙凤仰头看那木条,大约有两米高,宽两寸左右,最上头刻了个活灵活现的凤凰头,凤凰嘴里叼了个带着小钩的木片。孙凤不懂,问:“这是干什么的?”

齐啸光笑不说话,他手里拿了支油笔,双手扶着孙凤肩膀,把她按在墙上。

孙凤立刻紧张得心怦怦乱跳。

齐啸摘了凤凰嘴里的木片,压在孙凤头顶,然后用油笔沿着木片画了条线。做完这些后,他把孙凤拉离墙边,将木片挂回凤凰嘴上,再拿油笔在那条线旁边写上日期,又写上‘一米五九’。

齐啸边写边嘱咐,“在学校别担心钱,要好好吃饭,每天早晨跑步,多运动,不能老看书。以后每次放假回来,我都要给你量一下身高,看你长高多少。”

孙凤心里放松下来,仰头看着那只凤凰,并用手指尖去轻轻触碰凤凰的尖喙,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脱口而出:“齐啸,你手真巧。”

齐啸的眼睛立刻放出光来,因为这是孙凤第一次叫他名字,也是第一次夸他。心花怒放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孙凤的头顶。

孙凤一愣,随即嫌恶地打掉齐啸的手。

齐啸立刻收回手,尴尬地笑笑,但眼里的光却如流星一般迅速地没入黑暗。

晚上临睡前,齐啸问孙凤:“你晚上会不会害怕?”

“不会。”

“那行,你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隔壁。用我给你关灯吗?”

“不用。”

孙凤在一个陌生环境下,竟然心无旁骛地很快就睡了过去。而一墙之隔的齐啸,却被现在的开心与未来的憧憬两面夹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第二天是个周六,齐啸孙凤吃过中午饭,就在齐赫夫妇陪同下去了火车站。车站上有个齐啸的熟人,叫康岳永,挤眉弄眼地问齐啸:“干啥去?连你爸都出动了,是啥大人物?”

齐啸打了个响指,得意洋洋地夹了下眼角,“送我媳妇去江市一中上学。”又想你康岳永一个大老粗懂什么江市一中,便加了一句,“我媳妇考上了最厉害的省重点高中,我得送她过去。”

果然康岳永根本听不懂什么重点高中不重点高中,只是立刻双眼睁得圆溜溜地揪着订婚的事问,“你订婚了?啥时候的事?那咱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不都得哭死?”

齐啸马上瞪了康岳永一眼,又赶紧回头观察孙凤,见她正被母亲牵着手,微微低着头听母亲说着什么,看样子应该是没听见康岳永的话,才放下心来。等孙凤与齐赫夫妇走过去,齐啸低声警告康岳永:“以后在我媳妇面前闭上你的嘴,再胡说我削你。”

康岳永笑了,“行行行,没想到你齐啸这么跩的人也怕老婆。那就是你媳妇儿?可真带劲,就是太小了点儿吧。”

齐啸恨恨地呛他,“关你屁事!”说完不再理康岳永,紧走几步跟上了孙凤。

站长见镇长来了,赶紧指使几个车站工作人员从齐赫的秘书手里把行李接过去,然后亲自陪着齐赫一干人去站台上等火车。

孙凤在站台上向远处望去,正值初秋,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跟哥哥下火车时也看到同样的景色,如今物换星移,世事变迁,自己终于如愿要飞离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

火车嘶鸣着进了站。齐啸带着孙凤上了车,然后开了车窗跟站台上的父母挥手告别。

孙凤也摇手告别,但她不是跟齐啸父母告别,而是和这一年告别,和离岭镇告别,和这逼仄的大山告别。

火车越来越快,孙凤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要飞走了,再也不要回这里。

我是快乐的孙凤,我是自由的孙凤!十五岁的心呐喊着。

突然,呐喊之后的心冒出了一个可是,一个风筝又能飞多远呢?

十五岁的心中随即便又沉了下去。

齐啸把孙凤安置在窗边,又摆了小零食和水在小几上,然后就侧过头,默默地看着她。孙凤把脸扭向窗外,只把一个后脑勺留给她。她的眼里是广阔的世界,而他的眼里只有她。

车窗开了有两寸宽的缝,孙凤鬓边的柔发被风吹起了细浪,把齐啸的眼晃花了,心也晃乱了。

但是 齐啸知道,孙凤这一路可能又是一句话都不会跟自己说。不过没关系,不爱说就陪她沉默,给她时间去胡思乱想,小女孩吗,都有些小心思小脾气的。

齐啸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孙凤的一切都被他合理化,在他眼里都是可以理解,应该被包容的。

对面座位上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见齐啸风姿不凡,便不住地瞅他,并在心中暗自猜测他与孙凤的关系,情侣?女孩太小。兄妹?两人却不说话。那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终于,女人的好奇心忍不住了,问:“小伙子,这是你妹妹吗?长得真好看。”

齐啸刚要否认,孙凤却快速抢答:“对,他是我哥。”

齐啸听了,心里有些失落,他明白孙凤这是不愿意对外人承认和自己的未婚夫妻关系 。但他不想逆着她,便低下头没说话。

一听是兄妹,女人的好奇心瞬间消失,只保留了对齐啸的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还从包里拿出各种小吃,招待齐啸和孙凤。孙凤对他们的交流不感兴趣,便趴在小茶几上打盹。齐啸几次试图跟她说话 ,看到的都是她冷漠的后脑勺。“才十五岁,不能给她太大压力。等大些懂事就好了。”齐啸在心里安慰自己。

将近四个小时之后,火车到了江市。而下了火车后的孙凤,一改路上的萎靡,张着小嘴,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兴奋地四处乱看,似乎两只眼睛不够用,恨不得变成猫头鹰,脖子可以转三百六十度。

齐啸背个鼓囊囊的大包,象棵长了个大瘤子的白杨树。他左右手各推着一个大号行李箱,随着人群往站外走,两眼还得盯着走在前面的孙凤,生怕她在人群中走丢。

孙凤仿佛刚刚出笼的小鸟,从脚趾到发梢都写满了兴奋,如果是夜晚,她一定会通体发出光来。齐啸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既为她高兴,高兴他的小凤凰高兴,但又为自己担忧,担忧小凤凰会不会飞走了就再也不肯回来。

而激动的孙凤竟然暂时忘记了与齐啸的爱恨纠葛,高兴地宣布她的一个新发现,“这里的太阳比灵水村的好,到现在还没有落山。”

齐啸见孙凤主动跟自己说话,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便停住脚,愣愣地呆在原地。

孙凤注意到这一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见风吹起他的长发,然后又被汗水粘在了脸上。齐啸见孙凤看他,忙下意识地笑了。而孙凤则倏的冷下脸,扭头继续朝前走去。齐啸只好收起笑容,大包小裹的跟上去。

二人出了火车站,见有一大排出租车等在那里,齐啸便拖拽着两个大箱子,走过去问排在最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去江市一中吗?”

 
未完待续
原创不易,未经允许请勿转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