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玻璃缸里的孙凤 》(6)
文章来源: 南瓜苏2023-03-26 17:10:38

本章人物列表:

楼老师:灵水村物理老师,孙凤班主任。

周蕙:孙凤母亲。

孙琳:孙凤长姐。

孙赞:孙凤父亲。

孙惕:孙凤兄长。

孙梅:孙凤妹妹,家中最小的孩子。

黄爱书:孙凤同桌同学。

山区的夏天很短,树刚绿就变黄了。山区的秋天也很短,树刚黄,叶子就落光了。

然后一进入十月份,雪就铺天盖地飞毯一般地来到了灵水村,天也就彻骨地寒了。

打骂依然有增无减,孤独也无处不在。即使上学放学的时候,孙梅也根本不理会孙凤,把她当作头上的疥疮一样嫌弃。好在有了黄爱书,那份孤独便稀薄了一些。然而随着天气变冷,中原长大的孙凤,不得不接受另一个煎熬。

最先给孙凤吃苦头的是准备鸡食的工作。那些变得硬邦邦的菜叶子都带着冰碴,拿在手里没一会儿,孙凤就感觉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每次喂完鸡,她的手脚就象被火烤熟了一样通红。

没多久,孙凤的手脚就生了冻疮。冻疮让她进退两难:在室外冻得人浑身发僵。但一进到温暖的室内,那有冻疮的地方就痒得她恨不得撕下上面的皮来。

更遭罪的是晚上。

孙凤依然睡在矮柜上。靠墙那侧的温度冷的正好让她无法入睡,而不靠墙的一侧却又足够温暖的让她的冻疮发痒,所以她需要不断地翻身,以使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冰火两重天。她几乎夜夜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孙凤有着图片式记忆,且记忆力超群。在不认识字的时候,她就能看一遍祖父母家里带字的东西,然后象照相机一样,一笔不错地默写下来。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河南省教育部门曾派了一个专家小组,选出几个农村小学为试点,调查农村孩子的智力发育水平,而孙凤是所有孩子中得分最高的。

现在因为晚上睡不着 ,她就在黑暗中默读白天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并把知识无限发散开来,蜘蛛网一样延伸到现实中的每个角落。尤其是物理知识,她以点及面,举一反三,远远地跳出书本的束缚,天马行空地四海遨游。知识成了她的避难所,会让她忘记孤独,忘记父母的冷漠,忘记姐妹的欺辱,忘记冷热不均,忘记双手的奇痒难耐。

但长时间的缺乏睡眠渐渐让孙凤受不住了,有天她就在饭桌上跟周蕙提出来:“妈,我睡在柜子上实在太冷了,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没等别人反应,孙琳第一个跳出来,她使劲瞪了孙凤一眼,恨恨地骂道:“真是大小姐,也太娇气了。灶台暖和,干脆给你放灶台上当灶王爷供起来得了。切,德行!”

孙赞津津有味地吃着碗里的饭,两片嘴吧唧得震天响,对于姐妹二人的话仿佛丝毫没有听见,脸上漠然得像涂了一层蜡。孙梅孙惕也低头吃饭,都不搭腔。

周蕙早已经忘记了孙凤是睡在柜子上的。她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恢复了记忆,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就一阵烦躁,觉得眼前这个叫孙凤的孩子真是个大麻烦,任嘛不会干,却又懒又馋还娇气,真后悔当年生了她。

孙凤说的话好像去了一趟环球旅行后才又回到周蕙的耳朵里,以至于她以为不会有下文的时候,做母亲的却突然出了声,给出了决定:“孙琳,你再找出条褥子给孙凤铺上。”

一直没说话的孙惕这时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问大妹妹:“孙凤,你怎么会睡在柜子上?这冬天没火炕怎么行?”前一句是问孙凤的,后一句是问其他人的。

孙琳向来不会拿正眼看人,不是左斜看,就是右斜看,间或辅以上下方位的调节,以使她的情绪表达更加丰满和具体。此刻她就这样微微朝上斜着眼睛瞪弟弟,尖嗓门象铁勺子刮锅底那样刺耳:“咋就不行?屋里又不冷,就这屋里还能冻死人?一个个的真矫情!”

见家里二当家的哥哥过问,孙凤象抓住了救命稻草,忙略过孙琳的话,抬头看着孙惕,“大姐说炕上铺不下三条铺盖,所以一直让我睡在炕柜上。”

孙惕听了,微微耸了下眉头,却没再说话,而是继续闷头吃饭。孙凤一阵失落,扫视一圈,见全家都不再理会自己,只得无奈地低头吃饭,泪珠儿却在眼圈那儿没收住,静静地落进了碗里。

一家人吃完饭,孙凤照例收拾残局,然后去厨房洗碗。手上的冻疮一沾水,象被火生生烧破了皮,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着牙坚持,尽量忽略那份钻心的疼痛。

孙凤洗完碗要回卧室,走过孙惕的房间时,看见他把矮柜里的东西全拿了出来,扔了一炕,并且把矮柜从炕边推到炕中间,将炕一分为二。

孙惕见她进来,就说:“把你的被褥搬过来,睡在柜子那边儿。”

孙凤一时不明就里,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哥哥。孙惕不耐烦地催促她:“快去啊,还愣着干啥?你想一冬天冻出病来?这个冬天你就睡在这屋,等天暖了再搬回去。”

孙凤听了,几乎蹦着高儿地进了里屋,然后把自己的被褥抱了出来。

孙琳见了,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对着孙凤的背影骂:“嚯!小兔崽子找着靠山了?告诉你,有靠山也没用,不听话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

孙凤装听不见,只是着急忙慌地把被褥铺到柜子的右侧,生怕哥哥一会儿要反悔似的。孙惕已经把柜子里的东西又都放了进去,正在另一侧整理自己的铺盖。

收拾停当后,孙惕便抬手熄了灯。

孙凤本来想看会儿书,但见孙惕关灯睡觉,只得也默默地在被窝里躺下。她知道,作为村里的护林员,哥哥每天需要早起。

“哥,谢谢你。”

“别说话,睡觉。”柜子另一侧的孙惕声音有点儿含糊地轻斥妹妹。

孙凤打算在黑暗中再默读一会儿功课,但第一次睡火炕,那种暖哄哄的惬意让她的睡意片刻间浓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孙凤搬去了孙惕的房间,脱离了孙琳的视线和掌控,这让她简直恨之入骨,气得一晚上没睡好。于是第二天她就报复性地给孙凤又添了一个新活儿---负责劈烧炕做饭用的木柴。具体就是,每天放学后,孙凤需要把如腰粗细的圆木墩,劈成孩子手臂粗细的木柴。这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而十四岁的孙凤既没力气,也没技术。每次斧头落下来的时候,她都担心自己的脚会从此变成两半。

孙凤力气小,每次劈完柴,都累得胳膊抬不起来,而且稍微带点儿疤的木头她就劈不动。孙琳在屋里隔着窗户监督她,一旦看见孙凤停下来,便冲出来随手拿起一个木柴劈头就打:“打死你个偷懒耍滑的兔崽子,你看看你干的什么活?这半天才劈这点柴火?饭都吃进狗肚子里了?你个没用的东西,今天别吃饭,那饭还不如喂狗,屁用没有的东西。”

有一天,孙琳正在打骂孙凤,周蕙把门开了条缝,拧眉瞪眼地教训大女儿:“小点儿声,鸡飞狗跳的,让邻居听了笑话。”说完便关上门,又回到屋里。

既然周蕙发了话,孙琳便住了手。但她转身正要离开时,却看到有一小堆半拉木头没劈,于是刚熄火的的声音噌地又蹿起来:“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为什么没劈?留着上供还是留着当饭吃?”

孙凤立刻吓得气短,忙小声解释:“那上面有疤,我劈不动。”

孙琳一个高儿蹦过来,掐住孙凤胳膊的一块肉,不说话,只是闷头死劲地拧,疼地孙凤嘶声大哭起来。

大概是受了周蕙的指派,一向不问俗事的孙赞这回开门出来,急赤白脸地嚷嚷:“怎么没完了?赶紧开饭吃饭了,干一天活回来还得听这哭爹喊娘的。”他完成任务后刚要转身回去,孙惕从屋里走了出来,拦住孙赞:“爸,我大姐一天到晚老打孙凤,你也不管管?”

“谁家孩子不打架?做父母的还能管得过来?”孙赞敷衍完儿子,便泥鳅一般钻进了屋里。

孙惕过来问孙凤:“怎么了?”

孙凤隔着泪水看着孙惕,抽抽搭搭地回答:“这些木头都带着疤,我实在劈不动,大姐就拧我胳膊。”

孙惕听了,脸上微微挂了怒, 瞪了孙琳一眼。见弟弟以下犯上,孙琳立刻恼了起来,拿起一根木柴就朝孙惕扔过去。孙惕一扬手,把木柴接住,再一扬手,把木柴扔进柴堆里,然后拿起斧头,把孙凤剩下的那一小堆带结子的木头,咔咔没几下,就全都劈好了。

靠着冰窟中来自孙惕的这一隅温暖,孙凤一天一天地熬了下来。

十二月十三号这天,是楼老师要带孙凤去县城参加物理竞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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