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锦瑟一半烟灰 (51)
文章来源: 番桥2022-01-09 08:41:19

起因是小侄子麒麟上了幼儿园之后,嫂子加入了一个家长微信群。各种鸡娃信息扑面而来,让她逐渐丧失了羊妈的平和。进幼儿园才第一年,家长们已热烈讨论起了幼升小的话题,哪个小学排名强,上哪个小学能直升市重点,哪些小学开设了国际课程。话题甚至衍生到上哪个初中容易出中考状元,哪个高中一本升学率最高,有多少孩子直接拿到国外名校的offer,等等。在群里熏泡半年多,嫂子得出了一个结论:想要麒麟上985或211,他们必须买一套学区房!

问题是,他俩目前的房贷尚未还清,自然没有闲钱另买一套天价学区房。嫂子的意思是把现有的小三居卖了,再多贷几百万,去换一个小一点的学区房,能住人就行,大不了设上下铺,大家艰苦一下,等麒麟念完高中就好了。刚开始顾宇文也算能屈能伸,觉得老婆执意要这么干,顺着她就是了。只是在看了数套学区房之后,顾宇文的态度从不置可否转成了坚决反对。他觉得在那样老破小的房子里住了会折寿。他举例说,自己从小在小镇上学,不也考上了985,为什么麒麟就不能在家附近的学校上,非得去凑重点小学的热闹?

嫂子说:“现如今的大环境就这样,别人都在努力,我们放任自家孩子上个一般的小学,麒麟就是输在了起跑线上,这辈子想要追上其他孩子可就难了。难道你就忍心看着麒麟长大以后泯然众人么?”

顾宇文也是个倔脾气,说:“咱俩都是普通人,凭什么指望麒麟会有多与众不同?咱们努力,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也会跟着努力;咱们睡懒觉,别指望儿子会闻鸡起舞。什么学区房,起跑线,都是扯淡,父母才是孩子的起跑线。你要真为麒麟好,不如把逛淘宝刷微信的时间省下来,每天辅导麒麟功课,我就不信咱儿子会比上重点小学的孩子差。”

一席话,捅了嫂子的痛处:“我每天接送麒麟上下学,还要料理儿子的一日三餐各类兴趣班,累到脱形,怎么就不负责任了?上淘宝也是给你们爷俩买东西的时候居多啊。你顾宇文逢到休息日就睡到日上三竿,儿子跟着你怎么可能有闻鸡起舞的动力?你说父母是孩子的起跑线,可你每天回到家要不就是补觉,要不就是打游戏减压,有本事,你倒是给儿子画一条起跑线啊!”

两个为此吵了个天翻地覆,谁也说服不了谁。顾宇文指责嫂子天天挂在微信上,信息面狭窄,人云亦云,完全丧失了应有的判断力,不像大学生所为,倒像个热爱道听途说的村妇。嫂子则埋怨顾宇文跳槽到了一家毫无前途的民企,一步错,步步错,导致他们丧失了买房的最佳时机,现在又要耽误儿子的前程,真是十足的猪队友,跟他一天也过不下去!

有关学区房的争吵就此上升到了对彼此的人身攻击。盛怒之下,他俩决定离婚。

顾宇文给爸妈打电话说准备离婚时,爸爸急得嘴上起了泡,妈妈更是胃痛心痛,还犯了痔疮。爸爸在越洋电话中施展家长权威,让顾宇文冷静。他说:“为孩子上个学,你俩就闹离婚,真是胡闹!顾小宇,你给我听着,如果你不想让你妈犯心脏病,就不许再跟千惠提离婚。你先跟千惠道个歉,把离婚这事儿先压着。等我和你妈回国了,咱们再商量,看看是买房还是转校,办法总会有的!”

看着爸妈愁眉紧锁长嘘短叹的样子,我知道他们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是不好再作挽留,当下决定放他们回国。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安置小V。在K市,好一点的托儿所都得提前数月预定,这一时半会肯定是找不着合适的。傅莱明建议我们临时聘请一位保姆。我思前想后,也觉得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于是在小区内部网张贴了招聘广告,得到回馈并紧急约见后,我第一时间给爸妈改签了提前回国的机票。

 

哥嫂并没有走到离婚那一步。爸妈回家后,重新接过了照料麒麟的工作,嫂子的情绪也平稳了许多。最后大家商量出的方案是:不换房子了。省下来的房贷,送麒麟去好一点的私校,学费算下来跟需要多贷的金额也差不多,至少一家人还能住得宽敞。只是私校离我哥家有点远,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爸妈承诺每天接送麒麟上下学,爸爸甚至还打算去考个车牌,免得刮风下雨会让等公车的外孙受委屈。有了公婆的全力支持,嫂子顺坡下驴,也不再提起离婚这一茬。

只是我们聘请的保姆刚上三天班就撂挑子了。她说小V不吃不喝,跟他说什么也没反应,她担心这孩子在她的照看下会出什么岔子,委婉提出了辞职,让我们另找经验更为丰富的保姆。想着距离剖腹产的日期还只剩下一个多月,“橙色行动”又已接近收尾,我决定把项目正式转交给吉娜,提前一个月休产假。伍德问我:“撑到月底,你就能在项目完成清单上签字了。你真确信要在这个时候把项目转交出去?”我苦笑着说:“我也很心疼即将失去的这部分奖金。但是,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小V找到放心的看护机构,只能是我管他了。孩子是自己生的,总不能退货。”

伍德批准了我提前休假的请求。他说:“接下来两个星期,你可以在家办公,跟吉娜和合同工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然后再开始休产假。”我知道,这已是他在职权范围内所能为我谋求到的最大福利了,也是对我工作的一种认可。我谢过他,跟他半开玩笑般承诺:生完马戏我就封肚,专心回来上班。

 

马戏是个乖小孩,整个孕程按部就班,从未添过乱,临门一脚时,却把我们搅了个人仰马翻。在约定剖腹产日的前两天,我羊水破了,产科医生正在另一个城市参加讲座,医院只能临时拉了一名值班医生紧急给我安排了剖腹产手术。医生们都训练有素,母女平安,只是马戏提前的这两天,却让家里的安排乱了套。

公婆早就预定了机票,在我生产的前一天到达。按计划,他们会在家陪伴小V,好让傅莱明放心在医院陪护我。马戏这一提前发动,公婆临时改机票也来不及了,我们只能把小V放到小箩家寄养一晚。小箩的父母已在一年前登陆多伦多,家里算是有了帮手,多添一个小娃,工作量尚还可控。

只是后来听小箩哭诉,那一晚小V在她家大闹天宫,他们一家人谁都没能睡踏实。

据说小V到达之后,对小箩父母奉上的玩具视而不见,楼上楼下地四处考察新环境。好在小箩家三个娃,边边角角各种防火防盗防小娃,毫无安全隐患。但就在小箩进房间给程小野喂个奶的工夫,小V失踪了。

那会儿小箩父母正在厨房张罗晚餐,家里的另外两个小娃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这下小箩父母饭也没心思做了,陪小箩四处喊着小V的名字找他,可小V就是没有回应。家里的门明明又都是锁着的,可就是不见人影。小箩都快急疯了,打电话催张帆回家帮他们一起找,四个大人俩小娃楼上楼下地毯式搜索,小V就是毫无踪影。

有那么一瞬,小箩绝望地想,小V一定是像《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那样,挖着地道出去了。她死马当成活马医,走到地下室找通道,意外发现一个废弃了的四格衣橱底层抽屉略显松动,抽屉边沿微微露在外面。她打开来看,发现小V卷缩在一堆旧衣服中睡着了。小箩跟我说了无数遍:“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爬进去,又怎么能自己把抽屉关上的。”她说,她拷问过程小牧和程小渔,问他俩有没有协同小V作案。俩兄弟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看样子不像是在说谎。这事儿到今天还是一个未解的谜。

到了夜晚,睡够了的小V精神抖擞,再加上从未和我分开睡过,他开始哀哀哭泣,嚷嚷着“回家,回家。妈妈。回家。”小箩全家轮番上阵抚慰,也不奏效。午夜过后,小V哭到睡着了,大家长舒一口气,也赶紧洗洗睡了。没想到凌晨时分,小箩听见楼下有开锁的声音,以为家里进了贼,小心翼翼地拉着张帆下楼去,却看到小V搬了把椅子站到门边,正使劲儿想要打开门锁。吓得张帆赶紧搬了张大沙发抵着大门,把小V拉回了卧室。小箩说,后半夜她和张帆都是半睁着眼睡的,就怕小V出什么意外。她感慨道:“带你家一个儿子,麻烦过带我家三个娃。你这妈妈当得辛苦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生完马戏之后好几个月,小箩才敢跟我提起。于我,马戏出生后的头三个月,是梦魇一般的岁月。小箩看在眼里,绝不敢再拿小V那晚的表现来给我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