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锦瑟一半烟灰 (61)
文章来源: 番桥2022-01-19 07:25:57

警察离开后,我关上门,顺势倚在了门后。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虽然在警察面前我表现得还算从容得体,让一场小小的危机得以渡过,天知道我不得已让两个带枪的陌生人进入自己家中是什么感受!万一他们是假扮的警察怎么办?我自己好说,毕竟是成年人,总能赌一赌运气,可我有两个幼小的孩子需要我保护啊。一度我甚至在想,如果他们是由坏蛋假扮,我是不是应该抡起窗边的台灯,把客厅的窗玻璃砸破?这样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引起路人的注意。

小V和马戏又在客厅为了电视遥控器争斗起来,两个人绕着圈地满屋跑。我觉得疲惫,想坐下来休息,却真切感受到了饥饿。已近六点,孩子们应该更饿吧?傅莱明也不知几点才能回家。每次他说晚到几分钟,我都需要把他所说的时间乘以三,才能合理折算出我需要等候的真正时间。我努力回想五点的那通电话中,他有没有说要晚回多久,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

我一甩手,突然觉得自己受够了!为什么每次都要我等他?我走进厨房,淘了些米放进电饭锅,又在冰箱里找了些芦笋和鸡肉,放进水池开始清洗。

就在我切鸡肉时,傅莱明到家了。他一进门,就把几个花里胡哨的气球分发给了孩子们。俩娃立刻欢天喜地地玩上了气球,似乎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屋子的岁月静好,稻花香里说丰年。傅莱明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意,把手里拎着的几只外卖盒放到我面前的厨台上,还有一支纸做的玫瑰。看着案板上的鸡肉,他诧异问道:“亲爱的,你怎么做上饭了呢?我说过要给你带外卖回来的呀!怎么,信不过你老公?”

我一边切肉,一边面无表情地作答:“谢了啊。我不知道要等你多久。怕孩子们饿出个三长两短,就决定自己准备晚餐了。”

“我说过我会晚半个小时左右的呀。”傅莱明抬手看了看表:“你看,说好五点半,现在不刚刚六点?”他对自己的晚归心安理得。

我啪地放下菜刀,抬眼瞪视着他:“说好晚半个小时,你晚了一个小时,还毫无歉意。你做事能不能靠点谱?”

傅莱明举起双手,微蹙起了眉,不满地抗议道:“我是晚了一点点。那也是因为你最喜欢的餐馆人太多,我不得已多等了二十多分钟。我辛辛苦苦排队给你买你最爱吃的料理,你就回报以我人身攻击?”

我冷笑:“每次我陈述事实,就变成了对你的人身攻击。既然那些事实让你如此不安,你为什么还要去做?还反复去做?做就做了,还要让别人来承担后果?”我瞟了一眼外卖盒,是我喜欢的巴蜀人家,大大小小的餐盒摆放得错落有致,应该是丰盛的一餐。但我决计不领他的情,继续埋头切鸡肉。

傅莱明也生气了。他转头往地下室走,一边打开入口处的防护栏,一边闷声说道:“我先去洗个澡,咱们回头再说。”

平时从外面回来,他第一件事也总是洗澡。在家干了点儿活出了点儿汗,又得去洗个澡。临睡前,还得再带着孩子们集体洗个澡。他一向是个热爱洗澡的人,所以家里的每层楼都配备了淋浴间。不过,他通常只用二楼卫生间,因为那里通风好,能最大程度地避免让他担忧的霉菌问题。而一旦选择地下室的淋浴房,那只能是因为他需要安静地待会儿。就像受了伤的野兽,藏在幽深的洞穴里舔舐伤口。我知道,自从我对他的不靠谱进行了“人身攻击”,他又开启了他的“信息处理机制”。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与我延续数日的冷战。

不知怎地,我感觉有些麻木。对于他的“信息处理机制”,我从刚开始交往时的如临大敌,想方设法去破冰;到慢慢适应,安静地配合他等上一两天;到现在,爱咋咋地!伊想冷战,本宫奉陪到底!

我把切完了鸡肉的案板放进洗碗机,又把食材转移到炉子跟前,开火做菜。

意外的是,这一次,傅莱明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上楼来了。就在我焯芦笋的当儿,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气鼓鼓地发问:“你是不是对我出去玩摩托有意见,所以故意跟我找茬?”

“我哪一句话找你茬了?请你详细指点一下!”我举起焯菜用的大筷子,一手叉腰,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就晚了一点回家嘛,你就说我不靠谱。这是对我多么严重的指控,你知道吗?我跟詹姆斯他们告别的时候,他们还都在玩,非让我多待一会儿。我说不行啊,我要去给曼文买晚饭,他们还笑我妻管严。我也不知道等外卖要等那么久啊!回来路上又堵车。我知道孩子们吵闹,你看,回家前我特意拐到一元店给孩子们买了气球,就是为了能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好让你安心吃顿晚饭。我还特意给你挑了一支折纸玫瑰,想要表达对你的感谢和爱意。可这会儿,我回家都快二十分钟了,你大概还没正眼看过我带给你的礼物吧?我觉得我对你和孩子们尽心尽力了,可你倒好,我一回家你就横挑鼻子竖挑眼,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热血蹭蹭蹭涌上了我的脑门。我感觉傅莱明不是出去飙车,而是去吃了个豹子胆。我气愤地瞪视着他,说:“你的感受?你在外面吃好玩好了,回家让我体会你的感受?你拎几个气球回家,就感觉又照顾好孩子又照顾好老婆了?我经历了什么你知道吗?是,他们这会儿看起来像天使宝宝了,可一整个下午他们又哭又闹又招警察,我也有很多感受想要你来帮忙体会,可你在哪里?”我愤怒地取过饭盒旁那支纸玫瑰,在他面前抖动着说:“这会儿,一朵纸玫瑰就能体现出你对我全部的关爱了?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分担与依靠,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握住纸玫瑰的手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我半垂着胳膊,一时不知要不要当着他的面把纸玫瑰扔进垃圾桶。

傅莱明的关注点却落在了“招警察”这个细节上。他问:“招警察?谁招警察了?为什么招警察?”

我在脑海中翻滚还原着911事件的来龙去脉,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马戏从厨房一侧的门口跑了过来,看到我手里的纸玫瑰,一把抢过,咯咯笑着往前跑。边跑,她还边侧身看向我,就像她每次抢过哥哥的玩具,期待哥哥追赶她一样。我无意在此刻停下和傅莱明的争吵,并没对她多作理会,只是想着傅莱明的问题,一时不知该从语言治疗课说起,还是从小V搭建乐高城堡讲起。又觉得陈述事实会削弱我吵架的气势,不如什么都不告诉他,让他猜到内伤,毕竟我还在气头上,还没打算原谅他。我只是机械地看着马戏跑过我和傅莱明身边,渐渐跑远,直到一阵突发的恐惧牢牢攫住了我。

“马戏,停下!”我急促地呼喊。

马戏听到我叫她的名字,笑容绽放得更加舒展,笑声也更为响亮。在她看来,妈妈终于愿意跟她玩游戏了。她还在不停往前跑,眼睛却盯牢身后的我,仿佛在说:“妈妈,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恐惧侵入了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让我心脏缩紧,双腿打颤。我想追赶她,却又不敢动弹,怕我的启动会让她跑得更快。我看到她小小的身体离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入口越来越近,那道被傅莱明忘记关上的防护栏无力地靠在墙边,留出狭长的入口,犹如黑洞般阴森,等着我的小马戏步步靠近!

“马戏,停下!”我想用最尖利的嗓音给她发出警告,却发现被恐惧全盘占领的我心跳如此之快,身体已无法正常运作,喉间只是发出了喑哑的嘶吼。

傅莱明发现了我的异常,转头看向马戏。他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双臂伸展成快要飞脱的状态,试图抓住那个奔跑中的小姑娘。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我绝望地看着马戏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紧接着,地下室传来一记沉闷的坠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