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年轻时是个大美人。不过，她因为从军几十年，所以几乎从不穿金戴银，也不描眉画目，只是会烫个头发，注意穿着干净整齐。退休在家，捡起来以前的爱好，开始给自己裁剪衣服，从夹克衫、衬衣、裤子、裙子，到丝绸旗袍，都做过。妈妈穿着自己做的衣服，在街上得到了超高的回头率，不少人拉住她问是哪里买的。

年纪大了以后，眼神不佳，做衣服的力气也没了，但对衣服的要求还在。而她的要求，屡屡让我们小辈挫败。有时嫌我们买的太花太俗，有时又嫌太素太老气。有时候误打误撞买到她喜欢的，她就一穿十几年，然后感叹道：“唉，我就这么一件合适的衣服......”

最近几年，妈妈抱怨自己老了，丑了，不愿意照镜子，更不愿意照相。上次社区来给她颁发一个什么奖章，然后拍了一张极度美颜的相片，她看了惊呼：“太过分了。”可是，她还看了又看，估计还是暗自喜欢的吧？

她自己对外表的要求一辈子都暗暗存在，直到老了以后才大大方方承认对容貌和衣着的在意。而她的完美主义精神，也体现在好多事情上。比如家里经常要更换家具位置，要更合理地利用空间；做缝纫的针脚不可以乱；手工做不好就宁可不做。这种对结果的高度期待和要求，影像了她对于事情过程的感知和享受。也许是和教育以及经历相关的吧。

这次回国，我就想着要和妈妈拍一张合影。她开始极为抗拒，认为自己这么老了，怎么拍都难看。我软磨硬泡，妈妈终于点了头。那天早上哥哥接她来四联美发店做头发。妈妈的满头银发一经洗吹，特别有派头。发型师夸她漂亮，看不出来九十二岁了，她就谦虚地笑，说：“老了。”

去中国照相馆，原本她打算穿自己带来的紫红色衬衣的。我怂恿她挑一件旗袍，结果妈妈挑了一件暗紫红色带亮片的，让我对她的审美大跨度变迁暗自吃惊。没想到，拍出来效果极好，我觉得自己当绿叶都有点没资格。

妈妈对于自己不再漂亮还是耿耿于怀的。看样片的时候，摄影师说可以修修图。妈妈立刻要求修掉眼袋、老年斑和手上的青筋。而我反倒是不好意思提要求，生怕修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回到家，我翻看老照片，拍照后微信发给妈妈。那是一张她七十多岁时拍的照片，戴着时髦的黑超，穿着白色短袖毛衣，系着一条小丝巾，很漂亮。我写到：“大明星。” 

过了一会儿，妈妈微信回我：“此人有点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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