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独孤求败
文章来源: 追忆212024-07-12 16:59:26

《百年孤独》是一部奇书,一部可以不朽的奇书。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巅峰之作,它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文学世界里的独孤求败

    书里虚构的村庄马孔多,隐喻伊甸园。当年,何塞 阿尔卡蒂奥 布莱迪亚带领一群年轻人,携家带口,翻山越岭,来到了河边。他按照梦中听到的神秘名字 “马孔多” 为村庄命名,又 “排定了各家房屋的位置,确保每一户都临近河边,取水同样便捷;还规划了街道,确保炎热时任何一户都不会比别家多晒到太阳。短短几年里,三百名居民的马孔多成为当时已知村镇中最勤勉有序的典范。它的确是一处乐土,没人超过三十岁,也没人死去。” (p.8) 这是村庄初建时,不受政府管辖,不通邮政,更没有电灯,铁路和电话。人们与外界的消息往来仅限于吉普赛人的不定期到访。

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就是马孔多的何塞 阿尔卡蒂奥 布莱迪夫妇。远道而来的吉普赛人,仿佛伊甸园里的 “蛇”,带来各种新奇炫目的器物和海外奇谈,激起当地人的惊呼和好奇心。最受蛊惑的不是夏娃,而是 “亚当” 何塞,他痴迷地追随着一茬茬的新事物,生出种种不切实际的的欲望和雄心。

俄狄浦斯式的不伦恋,在布莱迪亚家族里上演了两次。一次是姑妈阿玛兰妲 (第二代)和侄子奥雷里亚诺 何塞 (第三代)的暧昧,这段不伦恋以侄子被人暗杀画上句号。几十年后,又一轮姑侄恋。阿玛兰妲 乌尔苏拉 (第五代)和侄子奥雷里亚诺(第六代)生下了家族第七代,一个长着猪尾巴的婴儿。女人生产后失血而死,男人伤心跑出门去。等他第二天回到家,,婴儿已经被蚂蚁吃得只剩一张皮。至此,吉普赛人梅尔基亚德斯一百多年前留下的羊皮卷谜语完全应验:“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被蚂蚁吃掉。”

西西弗斯在希腊神话里被罚,一次次推巨石到山顶,周而复始,徒劳无功。书里有两个西西弗斯式的人物,一个是晚年的奥雷里亚诺 布恩迪亚上校。他做小金鱼,每天做两条,等凑够二十五条就放到坩锅里熔化重做。另一个是暮年的阿玛兰妲给自己做寿衣,“白天织晚上拆。”

至于书中那场下了 “四年十一个月零四天” 的大雨,正像诺亚时代的大洪水。耶和华为了洗涤罪恶,发大洪水。马孔多降雨不止,冲刷掉了三千人大屠杀后的车站广场,也让香蕉腐烂,器械生锈,成功赶走了民怨沸腾的美国殖民公司。

圣灰星期三。小说里许多重要事件都发生在星期三。残暴的独裁者阿尔卡蒂奥(第三代)是星期三被枪决。小镇的火车开通后,“火车于每个星期三上午十一点定时抵达。” 美国香蕉公司的大批技术人员进镇,也是星期三。但最重要的,还是布恩迪亚上校十七个私生子和圣灰星期三的神秘悲剧。十七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在圣灰星期三来马孔多认亲,到教堂观礼。出于好奇,他们让神父在额前用圣灰画了个十字。但是,回到家发现怎么也洗不掉,当时无人在意。后来,政府清除政治宿敌,退隐的上校逃过了杀身之祸,十七个儿子却做了替罪羊,全都被捕杀殆尽。其中一个儿子逃了很多年,最终还是因为额头的标记被认出杀死。

蛀虫是时间。书里有多次提到蛀虫,我觉得它在不同的上下文里有不同的象征意义,可能是回忆,可能是嫉妒,可能是无法逆转的阴谋,但都和时间有关。比如,年老的布恩迪亚上校烧掉了亡妻多年前的玩偶,母亲谴责他心肠硬得像石头,他回答说因为房间里都是蛀虫。这里的蛀虫是回忆。又比如,阿玛兰妲偷偷拿掉了衣橱里的樟脑丸来阻挠丽贝卡的婚礼。她的阴谋得逞了, 婚礼前 “从锦缎礼服,织绣纱巾直到橘花头冠都被蛾子蛀成了粉末。” 这里的蛀虫是让人发狂的嫉妒。老年的阿玛兰妲终于发现,“最令她痛苦最令她愤怒最令她心酸的却是爱情这棵芳香四溢却暗遭虫蛀的番石榴树正渐渐走向死亡。” 她的心被蛀虫侵蚀成灰,一生未嫁,一生郁郁。蛀虫和时间一样,慢慢消磨掉世间万物。“从此,房间再无法幸免于灰尘,热浪,白蚁,红蚂蚁的侵蚀,蠹虫注定要将书本和羊皮卷中的智慧化为粉末。”

孤独。阿玛兰妲昼织夜拆的做法令人不解,但恰那是她独处的秘方,“不是借此击败孤独,恰恰相反,为的是持守孤独。” 她最后参透了人生,“世界不过是身外之物,她的内心不再为任何苦痛而波动。”

气味。各人有独特的气息。坚强能干的乌尔苏拉,“散发着罗勒的淡淡香气。” 意大利乐师皮埃特罗 克雷斯皮用的手帕散发着薰衣草香味,像他本人一样淡雅,充满柔情。当初接费尔南达去做女王的军官,多年以后她还记得他身上的鞋油气味。家族第五代何塞 阿尔卡蒂奥从小就被家人用花露水洒满身体,假装是教皇的麝香之气。他的妹妹爱上了平民司机,“一心渴望沉醉在他那混杂着去污剂和机油气味的迷人气息中。” 家业发达时的布恩迪亚大宅,“长廊里飘来的牛至香气,黄昏时的玫瑰芬芳。。。”

小说开头第一句先声夺人,评论家历来乐于称道。“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 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一句话包括了将来时,过去时和现在时三个时态。预言句式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性和凌驾于时空之外的冷静。作者马尔克斯显然偏爱这个 “多年以后” 句式的震撼力,在书里多次重复使用。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里也套用了这个句式。“那年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中的黄金时期。。。。。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 其他当代作家的创作,如莫言的《丰乳肥臀》,阿来的《尘埃落定》,贾平凹的《秦腔》,和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都有《百年孤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