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此世,此生》第五章上
文章来源: 浮云驰2021-07-12 12:35:00

“砰”的一声,长水的宿舍门被拉开了,王扶林像颗炮弹一样地冲了进来。“长水!”他大声的叫着,“已经定了,这次全校到大坝上义务劳动,由咱们广播站组成宣传队,给同学们表演鼓劲儿!我和立人商量,到时候我们俩加上你和刘前还有张韬,咱们给大家说段快板儿。你是大才子,快板的词儿就由你来写。立人已经去宣传部借快板儿去了。时间紧迫,后天全校就上大坝,你得抓紧把词儿今天就写出来。我这就去告诉刘前和张韬,等你写完了,咱们今天晚上和明天下课后几个人在一起练熟了就行了。”

长水本来正坐在桌子前看书,这时抬起头来说:“你就不能小点声说,我的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你和立人也是,说风就是雨。刚听了个信儿,也不等跟我们几个碰头商量一下,就一个去借快板儿,一个来给我布置任务。你也不问问我们几个明天都是什么课,有没有时间。”

扶林挠了挠头,笑了说:“我一听说部里把宣传队的活给了咱们广播站,心里一高兴,拉着立人就跑,把什么都忘了。”紧接着他又有点担心地问长水:“怎么,你明天的课多,没有时间吗?”

长水摇头说:“明天我只有上午有两堂线性代数,不过我今天上午刚听刘前说,他明天好像是一天的课,恐怕时间上不好安排。”

扶林就一摆手说:“那不要紧,刘前是山东人,本来就会打快板儿,他要是没时间记太多词儿,让他说最后一句就是了。关键是你,现在得赶紧写词儿,要不然说啥都是白扯!”

长水无奈地点点头说:“知道了,我这就写,你赶紧去通知刘前和张韬吧,好让他们安排好时间。”

“得了!我这就去。”扶林说完,拔腿就走,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他说:“到今天晚上啊,你尽量写完。咱们晚饭后碰头,先练练。”

长水懒得理他,冲他挥了挥手。扶林就笑着跑了。跟长水住一个宿舍的于军望着他的背影,这时说:“这个王扶林,跑起来像阵风,说话像打雷!”长水和另一个室友黄平听了都笑了。

 

这是长水上大学的第二年,他从一开始怀着有点忐忑的心情踏进校园的大门,到之后慢慢熟悉了数学系的大讲堂,各位教授,同学,最后是整个校园里的一草一木,他深深的爱上了这里。这所大学,不仅是他学习知识的讲堂,也是他第一次向世人展示自己的舞台。

一直以来在他身上隐含着的,培养着的才华在这个校园里面慢慢崭露头角,最后大放异彩。在数学专业方面,长水才智过人,他对于抽象图形和线性数字的领悟力与日俱增。他研究得愈艰深,就发现自己的兴趣愈浓,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他想,他终于渐渐的喜爱上了这个专业。

后来,由于一次偶然的事情,韩长水这个名字在数学系开始广为人知。因为有一次长水在课上找到了第二种方法来解决一道确定并求出二次曲线离心率的难题,当时讲课的是系里一位以最严厉而著称的李教授,老先生望着这个有点沉默寡言,却绝顶聪明的学生,激动得语无伦次,竟然公开的在课上说:“韩长水同学,是我近十年来见到的最具数学天才的学生!”话音一落,讲堂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长水感到自己的心都沸腾了!血往上涌,手有些微微颤抖。这是他有生以来获得的最大的赞誉。他有些无措,可更多的是狂喜。他想,黄先生说得对,这就是创造的快感!在数学的领域里,我一样可以获得!至此以后,长水的名字就在数学系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而长水并不只醉心于他的专业研究,才来上学的一个月后,他就发现学校宣传部办有一份校刊,接受同学们的投稿。他兴趣盎然的看了几期,觉得自己也可以写几首诗,投去试试。在诗里他抒发了自己对大学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时代的无限憧憬。

他写道:“我是一只鸟,自由地飞翔在蓝天。我不爱惜羽毛,只想冲击更高的云层!”这是他那时被鼓舞的内心,真实的写照。大学给他平凡的生活打开了一扇窗,让他原来压抑着的,掩饰着的激情全部迸发了出来。他真的想飞,他想把自己全部的才华都释放出来,去战天斗地!他的心变得十分的宽广,他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

 

长水的诗真的被发表了。长水看着校刊上自己的名字,激动莫名。这是他的作品第一次变成了铅字被印刷出来。他郑重地把刊有他的诗的校刊寄给了黄先生。他希望,黄先生也能为他高兴。

过了几天,校刊的编辑来找长水,兴奋地告诉他,他的诗在同学中间反响很好。他已经接到好几封读者的来信,特别称赞长水的诗,说看了之后让自己备受鼓舞。“所以,韩长水同学,我想向你约稿,希望你能定期地给校刊写诗。另外,宣传部想吸收你到学校的广播站来,为我们的广播站写一些稿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编辑诚恳地望着他说。

长水当然愿意!他没想到自己的诗竟这样快的得到了同学们的认可。他甚至感觉一切都美妙顺遂得不真实,接下来,他将会经常看到自己的诗在校刊上被发表出来,甚至在广播里被播放出来!会有更多的人读到他的诗,了解他的心声,从他的喜怒哀乐里面找到共鸣!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校刊编辑,从此长水便成了校刊的特约诗人,宣传部的一名干事。

渐渐的,长水就成了学校里面的风云人物。大家都知道,数学系的韩长水是个大才子。不但专业课过硬,还有难得的文学才华。他的诗常常被大家传咏,甚至有人特意在数学系上课的时候,到讲堂门口等他,希望一睹这位天才的庐山真面。这是长水始料不及的,他有些窘,没有想到他的读者们会这样的热情。他没有因此而得意洋洋,相反,他并不习惯成为这样的焦点。

在给黄先生的信中,他写道:“我还是我,并没有因为别人的称赞而变得不知所谓。我感激那些喜爱我的诗的同学们,不过有时我也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们。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么所谓的天才,但我现在心中确实充满了创作的灵感和喜悦。这一切让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亢奋。不过,我也时刻都在用您的话来提醒自己,永远只写真的诗。我不会让您和我的同学们失望的。”

 

在广播站工作的时候,长水结识了王扶林和李立人两个同学。扶林和长水一样是东北人,他们两个的老家都在吉林。扶林是化学系的,和长水同级。他是个典型的东北大汉,人长得高高大大的,留着寸头,脸儿黑黑的,眼睛和嘴都很大。

有年冬天,扶林戴着棉帽子穿着厚厚的黑棉袄,晃晃悠悠地在雪地上走去饭堂打饭。走在后面的立人指着他对长水说:“看,像不像是一头熊!”长水当时笑不可仰。扶林自从认识了长水,很高兴,说以后可以和他一起搭伴儿坐车回家了。长水觉得扶林就像是一个烧得旺旺的大火炉,每个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的热情点燃。他做事简单直接,不喜欢拐弯抹角。因为嗓门洪亮,歌儿唱得又好,所以被选到广播站做广播员。

而立人则和扶林正好相反,他来自江苏常熟,个头不高,皮肤很白,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有个和身材不太成比例的大脑袋。仿佛他所有的灵秀精华都集中在了那里,以致把身体压得没法长高。立人是学文学的,比长水和扶林高一届。他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很善于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负责广播站的外联和征稿工作。

和扶林不同,立人说话有南方人特有的儒雅和柔软,当然他也和一切南方人一样,说普通话的时候常常平卷舌不分,因此,他和扶林还曾闹过个大笑话。

那时,长水还没到广播站工作,有一次轮到扶林播报当日新闻,谁知,扶林忽然肚子疼,急着要去厕所。当时只有立人在旁边,扶林就把新闻稿推给他说:“你先念着,救救急!”说完就跑了。

立人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稿子念。开始都还好,可等他念到“赫鲁晓夫同志从机舱里走了出来”的时候,他把“舱”字念成了卷舌,结果听起来就好像是“赫鲁晓夫同志从机枪里走了出来”!当天校园里听到广播的人,全都笑倒。长水当时还纳闷儿,广播站今天怎么弄了个咬字不清的广播员来。

 

如今,长水和扶林还有立人,已经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他感到非常的愉快,这是他第一次有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以前在中学他更多的时候是独来独往,他觉得那时无人能同他分享他的精神世界。他从不把自己的诗拿到学校去给人看,比起同别人讨论自己的作品,他更愿意独自沉醉在文学的美里面。他那时在同学们的眼里是个不爱说话的优等生。他从来没想到,原来有朋友是这样一件让人畅快的事。他的世界也因此变得广阔起来。

他愿意和扶林立人在一起讨论文学名著,这常常让他感到惊喜,他发现不同的人看待事物的角度是如此的差别,听到别人的意见是件很有趣也是有益的事,有种让自己打开眼界的感觉。

比如有一次他们就围绕着苏联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他们都同时被保尔·柯察金的共产主义情操鼓舞着,当然也都被那段著名的人生格言激励得激情勃发。

不过立人就有他的高论,他说,其实他最爱的还是这本书的前半部,当苦孩子保尔遇到了美丽纯洁的富家小姐冬妮娅,他们两个人的内心都爆发了爱的激情,至真至纯,抹平了一切阶级和贫富的差距,不带有任何社会和世俗强加在人身上的一切枷锁。这样的精神恋爱是最美好,最纯洁的。

当立人沉醉在爱的幻想里的时候,扶林就会煞风景地说:“可惜,这种所谓的纯爱并不能维持多久,那只是两个不成熟的人,天真的幻觉。事实上人是必须生活在社会里的动物,任何的脱离了世俗的东西都是活不下去的。仅凭保尔和冬妮娅那一刹那的相遇,就能说明他们拥有了爱情吗?一旦让冬妮娅脱去她华美的礼服换上农妇的围裙,和保尔过吃糠咽菜的生活,她还会爱他吗?或者让保尔穿上笔挺的西装,蹬上闪亮的皮鞋,走进上流社会灯红酒绿的名利场,他还会爱她吗?他们的爱什么都经不起,谈何伟大!”

仿佛是想加强自己的语气,这时候扶林用手拍了拍立人的肩膀说:“醒醒吧!罗密欧!这本书在情感的处理上,好就好在它后面用现实主义写实的手法让这份幼稚的爱,在现实生活里随波逐流,最后消耗殆尽。”

立人就怒目扶林说:“你不知道艺术的美就在于,它是超越于现实之上的吗?!我们的身体虽然每天生活在这个要吃要喝的现实世界里面,可我们的精神,却是喜欢追求这喧嚣尘埃上面的,不可企及的阳光,因为我们都向往美丽。”

长水笑了,他是同意立人的。他觉得有些美并不需要千锤百炼,它们只有刹那的芳华,但是,却有遗世独立的风姿。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单纯的美丽,让人思慕,让人追求。就像飞蛾扑火,虽然之后会粉身碎骨,但那光亮却让人情不自禁。这也许是人心底里最隐秘的矛盾,我们生活在这个束缚自己的身体里,但我们的灵魂,却时刻想不记后果地去追求刹那的解脱。

扶林是个现实主义者,他喜欢物质世界里踏踏实实的东西。所以他觉得那样的精神追求虚无缥缈,纯属无病呻吟。长水也不同他辩解,一样水养百样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于别人的想法,这很正常。关键的是,他喜欢这样的讨论,喜欢有这样的朋友。和他们在一起让自己觉得意气风发,而思想的交流则给他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

 

他们也不总是三人行,同是文宣的刘前和长水的室友张韬也常常加入他们的讨论。他们这几个人爱好相近,脾气相投,渐渐地长水就有了这样一班极其要好的朋友。如今扶林安排下了任务,要他们这几个人一起打快板,长水也只好放下手上正读着的《基督山伯爵复仇记》,开始认真地写起快板来了。

 

很快到了去大坝义务劳动的日子。扶林他们的快板也练得差不多了。这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这一大队大学生高高兴兴,斗志昂扬地扛着红旗和铁锹到了大坝上。他们的任务是把整个大坝上面坑洼不平的地方垫平,磊好土石,然后拍打结实,让大坝顶上平整得像一条马路。这样没有洪水的时候,这里就可以走人走车了。

这些天之骄子们的干劲儿都很足,大家喊着号子,扛起装满土块和石头的篮子,飞快地奔来跑去。女同学也不吝惜自己在阳光下暴晒的皮肤和她们柔嫩的双手,自发的两人一组拎着篮子,给垫土石,平整路面的同学运过去。所有的人心里都充满了劳动的激情。他们要向世人展示,他们不只有聪明的头脑,也有强健的体魄。

毛主席刚刚发表了中国在教育方针上的定锤音:他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中明确提出:“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

他们都愿意成为这样光荣的劳动者!他们憧憬自己作为这样的一名劳动者,在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发光发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没有什么是比这样的宏图伟业更激动人心的了。他们的未来是如此的光明,生活是如此的美好。所以所有人都十分开心地进行着这实际上是很繁重的体力劳动,没人抱怨,没人偷懒。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青春的气息在他们的汗水中挥发,在阳光下闪光。

那些老教授们也都来了,他们甚至有些羡慕地望着这些孩子们,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年轻而鲜活的脸,不自禁地慨叹:“年轻真好!”

是呀,年轻真好!不管在什么样的时代,什么样的社会里,年轻,代表的永远是未来,那不可知的未来,拥有无限的机遇和挑战,蕴藏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有令人向往的巨大成功,人生的顶点,当然也有失败和悲凉的退场。不过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乐观的,他们会简单地认定一条路,觉得自己的未来一定会通往幸福的彼岸。正像这群快乐劳动着的大学生们,他们认定自己生对了时代,他们的前途一片光明,他们将是未来时代的缔造者!

 

扶林和长水他们在劳动的队伍里跑来跑去,打着快板儿,大声地给同学们加油鼓劲儿。长水看着眼前这劳动的洪流,心里也很激动。成千上万的人都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这让他有一种归属感,自豪感。他属于这样一群心灵纯洁而高尚的人们,他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为此而感到无比骄傲。这时的生活让长水陶醉,他再不是一个来自县城的沉默寡言的学生,而是一个心怀远大,有理想有担当的天之骄子。

这时他正和扶林,立人他们一起大声地念到:“同学们,劳作忙,建设祖国做栋梁!同学们,不怕苦,劳动起来赛猛虎!青春献给新时代,高唱凯歌展宏图!”

他们正跑得快,说得欢,忽然在他们不远处,一个女同学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子绊了脚,一下摔在了地上。她手里还攥着土蓝的竹梁,结果把和她一起抬土的另一个女生也带摔了。

立人他们吓了一跳,正准备跑过去扶她们的时候,长水就看见扶林飞快地从自己身前跑过,一手拿着喇叭,一手居然还打着快板儿,跑到了那两个摔倒的女同学前面,用他洪亮的声音大声地说:“同学们,不怕苦,劳动起来赛猛虎!母老虎,快起来,巾帼英雄不怕苦!”

长水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到立人的嘴张大得好像能塞进一颗鸡蛋,刘前更是吃惊地连快板儿都掉在了地上。周围劳动着的同学们也都错愕了几秒钟,然后就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笑声。几乎所有人都扔下了手里的工具,有拄着腿弯腰的,有蹲着的,甚至还有趴下的,都笑得不能自禁,涕泪横飞。

扶林傻了眼,他本来是想跑过来安慰这两个女同学的,给她们鼓劲儿。因为一直在说“劳动起来赛猛虎”,所以,他想也没想,就顺口说出了“母老虎”来。结果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

那两个摔倒的女同学这时候都站了起来,她们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恨恨地瞪着扶林。那个被石头绊倒的女孩,脸涨得紫红,眼圈里甚至萦绕了泪水。她狠狠地咬着嘴唇,使劲儿剁了剁脚,一甩她的麻花大辫子拉着跟她一起的那个女生转身走了。

扶林知道自己闯了祸,感到无比的抱歉。可是这个时候他又不好上前去拉住她们道歉,所以傻呆呆地立在当地。长水看了不禁发笑,走过去推了他一把说:“惹祸了吧。你说你,怎么说话都不过脑子呢!别傻愣着了,一会儿让立人问问,这两个女同学是哪个系的,你明天去给人家道个歉吧。”

扶林这才回过神儿来,忙点头说:“对对,我这就让立人问去!不过这次笑话可闹大了,恐怕会连累这两个女同学被人说笑。我真是该死!”边说边用手狠狠敲了敲自己的头,然后飞快地跑去找立人了。长水看着他来去如风的样子,只好摇了摇头。

立人这时还没缓过来,正抱着肚子坐在地上边擦眼泪边笑。扶林过去一把拉起了他,恼恨地说:“别笑了!快帮我去问问,那两个女同学是哪个系的。”

立人被他拽着,边笑边说:“干嘛,看上那个梳麻花辫子的女同学啦,不过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你今天这样奚落了她,她现在肯定恨死你啦,你去找她一定讨不到好脸色的。”

扶林气得狠推了他一把说:“胡说什么!我说错了话,害她们两个被人笑,我当然要去给人家道歉的,你还不快去问!”

立人见他急了,只好说:“好好好。”然后跑去找人打听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开始的就是这么奇妙。扶林心里本来满满的都是歉疚,急着想赶快求得她们的原谅,可刚刚经立人这样一打趣,不知怎的,扶林的眼前就浮过了那条长长的麻花辫子。他记起,那双像杏仁一样的眼里还盈满了泪水。他的心好像漏跳了半拍,他觉得心底里除了歉疚,好像还起了另一种化学反应,让他酸酸的,提不起,也放不下。他可能还不知道,爱情的种子像蒲公英一样,被风一吹,已经轻飘飘地在他的心里扎根了。

 

义务劳动在大家的笑声中结束了。日子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立人一向很有效率,很快就打听到,原来那天摔倒的那两个女同学是俄语系一年级的新生。她们甫一入校,没想到就让扶林阴错阳差地给闹了这么大的一个笑话,想来两个人心里是十分难受的。

扶林听了,越发觉得自己混帐。所以,第二天就拉了立人跑到俄语系的讲堂那边去找人道歉。结果,立人回来手舞足蹈地笑着对长水说:“你是没看到扶林的那个样子,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又不敢正眼看人家,竟然好像比个小姑娘还害羞。我在旁边忍笑忍得辛苦!”说完,他就大笑起来。

长水也笑着,看着他说:“你厚道一点好不好,扶林够窘的了,你还这样笑他。”

立人摇头说:“你不知道,我觉得他未必只是因为犯了错要道歉才窘的。他的这个姿态,我看,另有缘故。”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长水一眼。

长水一愣,心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念,然后就含笑望着立人,说:“不会吧!”

立人便知长水会意了,笑着点头说:“据我看,就是这样了。只是不知道扶林自己是不是清楚地晓得自己的心意呢。”

长水忽然就有了一刹那羡慕扶林的感觉,这个在情感上面很粗神经的扶林竟然最先被爱神射中了。那种感觉应该很美妙吧。他有点好奇起来,就问:“是两个里面哪一个呢?”

立人答道:“麻花辫子呀。我帮扶林打听过了,她叫刘莹,是辽宁人。”

“不过,”他又说,“这位女同学可够利害的,一看到扶林过来,掉头就走,差点让扶林道歉的话都没说出口。幸好另一个女生,看到扶林窘迫得很,而且态度也很诚恳,才硬拉住了她,接受了扶林的道歉。所以,我看,扶林若是真有了心,恐怕这追求之路还长着呢!”

长水笑了,说:“那样不好吗?爱情总是要经历些波折才有意趣。只是不知道我们的现实主义者扶林,要用什么样的现实主义态度去追求他的爱情。毕竟,在爱的世界里,更多的时候是要人会做梦的。”说完,立人和他就默契地笑了。

 

接下来的事,就好像是按着事先安排好了的轨迹那样发展下去了。扶林三天两头的就去俄语系那边转悠,常常在路上偶遇麻花辫子。开始刘莹还不理他,经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同他擦肩而过。

后来偶遇得多了,她便终于沉不住气了,在一次去饭堂偶遇的路上,主动叫住了扶林说:“王扶林同学,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这几天你总是在我们俄语系这边转来转去?据我所知,你好像是化学系的学生!”

扶林脸有些红,不过心里却是狂喜,麻花辫子终于肯同他讲话了!他傻傻地笑了。刘莹被他笑得有些奇怪,唤醒他一句说:“你笑什么?我在同你说话呢!”

扶林这才醒过神来,忙问:“你刚才问了我什么?刘莹同学?”

刘莹无奈得摇摇头,说:“算了,你就当我没问过,你们学数理化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奇怪!”说完转身想走。

扶林连忙跟上,紧接着她说:“你觉得是这样吗?这简直就是对我们这些理科生的误解呀!刘莹同学,你不能因为我劳动那天无意中犯得错误,就一下子把我们这些理科生都否定了呀!”

刘莹听到他又提起那天的事,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是扶林这个时候,忽然觉得魂魄好像又全都回到了身体里,他的脑子清醒起来,口齿也恢复了伶俐,他说:“那天的事,我确实是好心办了错事,让你们受了委屈,我再次诚恳地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原谅我。我知道,因为这件事,可能会让你,你们受到一些无聊的同学的嘲讽。从现在起,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发生,你告诉我,我去和那些嘲笑你的人谈,保证会让他们向你道歉!”

扶林逆光站在那里,愈发显得脸黑黑的,像尊铁塔。他这时眼睛睁得很大,很认真地拍着胸脯做了保证。这让刘莹开始对他转变看法了。她发现扶林并不像她之前想的那样,是个喜欢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人。这时的他站在她的面前,像一个一诺千金的男子汉,态度真诚,语气恳切,甚至还有一些,体贴入微。

好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刘莹竟鬼使神差般地答道:“好,如果真有人那样嘲笑我们,我就去找你。”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自己竟好像一下子同扶林拉近了距离,这句话说得实在太过亲密了,仿佛他是自己相交多年的好朋友,自己竟这样地信任他。

想到这里,她的脸红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很快地说:“好了,王扶林同学,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要回宿舍去了。”说完,也不去打饭了,转身逃也似地走了。

扶林还傻愣在当地,心里默默地想,她最后说了什么?她说,会来找我的?!扶林的心里面忽然就好像有一朵花,打开了萼瓣,慢慢地绽放开来。巨大的喜悦像是在一张蛛网上面传递,一直到他的神经最末梢。他感受到了,那是爱情的喜悦!原来是这样的,他正在经历爱情!天忽然变得很蓝,他的心变得很轻,轻得让他以为自己可以飞起来。他承认,这感觉美极了,它不现实,无关乎伟大,但是这种喜悦是他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让他沉醉得不能自拔。

 

扶林就这样带着满脸的傻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去了饭堂。立人和长水正等他等得不耐烦,他们今天约好饭后一起对宣传稿的,结果扶林却这样姗姗来迟。看到他,立人就上前拍了他一下说:“你怎么回事?这么晚才来!”

长水发觉了扶林的不对劲儿,拉住了立人说:“有情况。”

立人一愣,转头看着扶林,这家伙被拍了一下,竟浑然不觉,还在那里一个人傻笑。立人恍然大悟,兴奋地拉着他问:“怎么回事?你今天是不是见到麻花辫子啦?她跟你说了什么,怎么你整个人好像魂儿都不见了一样?”

扶林听到麻花辫子,立刻醒过神来,推开立人的手说:“什么麻花辫子,人家叫刘莹!”

立人就望向长水眨着眼笑。长水也笑了,看来扶林已经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了,而且似乎那个叫刘莹的女同学也给了他回应,真顺利!长水过去拍了拍扶林的肩,说:“恭喜啦!”

扶林的脸微微有些红,不过他郑重地对立人和长水说:“我也是刚明白过来,你们两个不要跟别人讲,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立人和长水见他说得严肃,也都点头保证绝不会给他外传的。这时候,扶林忽然裂开大嘴笑了起来,说道:“你们不知道,这恋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立人和长水上一秒还觉得他态度严肃,这时看着他竟没心没肺地笑着跟他两个炫耀,都气得推了他一把,立人说:“你这个家伙,还真是可恶!”长水就对立人说:“算了,恋爱中的人总是这么莫名其妙的。”说着,他们就都笑了。

扶林的恋爱之路就这样慢慢的展开了。他至此常常跑到俄语系去,后来得知刘莹歌唱得很好,就问她愿不愿意参加大学的宣传队。长水和立人都笑他是以权谋私,扶林还振振有词地说:“举贤不避亲嘛。”长水和立人立刻对望了一眼,然后放声大笑起来。扶林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连说:“该死,该死!”然后红着脸跑了。

参加到了宣传队里来的刘莹,同扶林他们接触的机会就更多了。长水发现,刘莹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她能唱能跳,心地也很单纯,做事又很认真负责任,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儿。立人觉得,关键是她真的很合适扶林,他们两个都是心直口快型的,心中并不藏掖事情,工于心计。

刘莹有时候在扶林面前还会露出她娇憨的一面,眨着她银杏一般美丽的眼睛,手里缠绕着麻花辫子的辫梢,问:“王扶林同学,这首歌为什么不可以按照我说的这样唱和声呢?”

这时长水就知道,刘莹待扶林也是不同的,他们应该在不久就会找到两情相悦的契合点,他真心地为扶林感到高兴,不过有时他也会想,我的爱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它会以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方式进入我的生活呢?是会让我像扶林他们这样如沐春风,还是像诗歌里歌颂的那样隽永绵长,抑或是像小说里描绘的那样刻骨铭心?想着这些,他的心里涌起了躁动,他开始迫不及待地期待着他的爱神的莅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