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小说) 12:妖孽
文章来源: Anthropologi2021-07-19 20:12:54

当张剑脸上蒙着的那块黑布终于被揭开的时候,他在阳光的刺激下本能地一阵眩晕。

虽然透过厚厚布帘子透射进来的光线是一种滤过的昏黄。他能看出自己是在一所不小的别墅里面一个和厨房打通了的的客厅。一个热水壶在炉子上嘟嘟地冒着热气,而空气中似乎还滞留着煎鸡蛋和红肠的味道。他想活动一下酸痛的四肢,无奈双手被麻绳捆得死死的。

“去,给他松了吧。”

窝在对面沙发里的人冲身旁的人挑了挑眉,一个扎着小辫,脸上有刀疤的干瘦男人就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上前挑断了粗粗的麻绳。

张剑的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只见对面沙发里的人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他一身黑色的休闲服,即使是蜷坐在沙发里也能看出身形修长。白皙的脸上带着一只硕大的黑色口罩,口罩一角用红线绣着一个似乎是某种动物的图腾。脸上露出来的眉眼都微微上挑,尤其是那眉毛,简直就要斜飞入鬓。

“听说你见我?” 对面的人说话的声音温和沉稳,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地锁紧在张剑脸上。

真他妈的见鬼!张剑心里骂了声娘。本来心理建设了半天,以为会见到什么奇形怪状的黑帮大哥。可是眼前这人看上去只怕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吧,说是个干干净净的学生也不为过。

他突然觉得莫名地紧张,嘴巴发干:“对!你、你们不能欺人太甚!”

“哦,你们说说,都怎么欺负他了?” 那黑衣少年坐直起来,目光如剑,向左右各扫了一眼。

安静了片刻,右手边站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小个子:“丹哥,是这样,他家的面馆不肯交保护费。哥儿几个就使了些手段。。。”

叫做丹哥的少年听到这里一抬手,示意手下不必再多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接受我们的保护?” 他身体前倾,两手交叉,肘关节撑在膝头。脸上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探寻。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张似乎没有什么威胁力的面孔,张剑的脊梁竟然开始彪冷汗了。

他兀自咬紧牙关:“我为什么需要保护?我们的面馆开的好好的。你们凭什么巧取豪夺?因为我们小老百姓好欺负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秩序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问得好!” 黑衣少年眼里竟露出一丝一闪即逝的笑容,“不过,我必须要纠正你,我们这是在新时代。封建帝王已经是故事里的事儿了。既然没有了‘王’,也自然谈不上什么‘王法’。”

“再说说秩序。什么叫秩序?秩序就是少数人定下来的多数人必须服从的准则。谁有权力来制定这些准则?坐在市镇府还是公安局那帮尸位素餐的老头吗?”

说到这里,少年眼里的笑意渐渐凝住了。他伸出右手,右手边刚才出来说话的矮个子忙递上一个牛皮本子。他迅速翻了翻,又把本子合上。整个人重又像只黑猫一样窝进沙发里。

“张剑,” 窝在沙发里的少年眼里泛起一片寒意,“你母亲前年被摩托车意外撞伤,肇事者逃之夭夭,你母亲到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因为不是在‘制度里’,你们家没有得到半分赔偿。”

“你妹妹,和人处对象被搞大了肚子。那对象据说上面有关系,什么事都没有。可你妹妹不得不被迫堕胎,还惹上了‘破鞋’的花名,从学校辍学。从此人就有点歇斯底里。”

“你家在江边的房子,因为政府的招商计划。。。”

“别说了!!” 张剑忍不住一声低吼。他紧紧攥住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全身索索发抖,仿佛秋风里的一片落叶。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黑衣少年不屑地挑了挑眉,“你们紧紧抱住你们那些所谓的‘秩序’,完美地、毫不质疑地去按照那些框架去生活。可是一旦生活稍稍偏离了轨迹,你们的冷冰冰的‘秩序’出来保护你们了吗?帮你们伸张正义了吗?并没有。你们所得到的回报仅仅是被忽略和被牺牲了。”

“别说了。。。不,不是那样的。” 张剑又一声嘶吼。他用手抱住了头,不断揉搓着头发,仿佛一只困兽,新结痂的伤疤又被重新挑开,鲜血脓血齐流,痛苦不堪。

“既然在你们的世界里是一枚弃子,为什么不接受我们的保护?”

“如果你愿意,我们不但能够给你真正的安全保障,还能够帮助你在生意上扩展壮大。”

黑衣少年好像说累了,他按了按太阳穴,给矮个子使了个眼色。

马上走上来两个精壮的汉子。一人按住张剑,另外一人拿根橡皮筋勒住他的上臂,轻轻一拍,麻利的将一小管无色透明的液体注射进他凸起的静脉。

“别怕,这是可个好东西。” 矮个子宽慰他说。

一股强烈的快感犹如潮水般从小腹迅速向全身扩散。很快,他的一切紧张、焦虑、烦恼、恐惧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温暖、宁静、光明,和舒适。他仿佛身处于云端,无数只温存的手在爱抚着他,柔然的唇在亲吻着他,缎子似的黑发缠绕着他。他彻底迷失了。

那两个汉子把失去知觉的张剑拖了下去。

那黑衣少年在沙发上伸了个夸张的懒腰:“真他妈没劲!又一特大号的傻X!”

“丹哥,要不要今晚和我去别有洞天提提神?” 刀疤脸在一旁谄媚地说。完全不顾按年纪算,自己可以当上黑衣少年的叔叔这回事。

少年听到别有洞天这四个字,有点不屑的怂了怂鼻,口罩外面的整张脸都透着嫌弃。

刀疤脸马上进补:“丹哥,我们最近进了几个新人。。。”

“哦,怎么不早说。” 少年不耐烦地打断刀疤脸,“行了,今晚就去你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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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斜斜的雨线落在福田巷的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巷尾那个已经有些破败的霓虹牌子上,“洞天”两字一闪一闪。在雨里看起来倒有几分湿漉漉的迤逦。

门口一个年纪不大的混混正在雨声和乐声的伴奏中富有韵律地哑着嗓子吆喝:“十块钱三只曲子,先交钱再下场子!”

刀疤脸上前耳语了几句,那小混混便住了嘴,垂首站在了一边。

“丹哥,您请。雨天路滑,您慢着。” 刀疤脸陪同黑衣少年一起走下狭窄而陡峭的石梯。走到最下层时,马上就有几个原先散落在客人当中的暗哨拥簇上来,替两人在人头攒动的舞厅里开道,径直来到最里面在酒水台旁边设的一片“雅间”。说是“雅间”,其实也就是一小片空地,摆了张附庸风雅的咖啡桌,和几个稍显破旧的单、双人沙发。

黑衣少年有点勉强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他皱了皱鼻,把硕大的口罩往上拉了拉,显然对弥漫着廉价酒水、香烟、汗水和香水混合的味道不太感冒。口罩外面露出来的漂亮眼睛这会儿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的。只是一只穿着回力牌白球鞋的脚有意无意地伴随着留声机里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打着鼓点。

“我醉了,因为我寂寞。

我寂寞,有谁来安慰我。

自从你离开我,那寂寞就伴着我 。“

没一会儿,刀疤脸领着四五个年青女孩走进“雅间“。这些女孩妆容浓艳,衣着清凉,看上去至多也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其中一两个脸上还稚气未脱,身材也因为尚未完全发育成熟而有些撑不起紧身鱼骨裙。

女孩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高挑少年的尊贵身份,大都垂下眉眼,有些拘谨和羞涩。只有一个穿着桃红色抹胸,留着波波头的十分大胆地抛了一个媚眼,传送了一个热辣的电波。

少年朝波波头微笑着眨了眨眼,表示讯号收到。但却似乎并不急着做出选择。他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笑意盈盈:“来,别客气,坐下聊聊天。“

“你叫什么,家住哪儿?今年多大啦?” 他把身体倾斜向一个披肩发、削肩膀,看起来有点紧张的清秀姑娘。声音温暖而柔和,口罩外面的一双桃花眼不说话的时候也显得含情脉脉。仿佛不是来泡妞,而是来辅导作业,送温暖的。

“丹哥,我叫小颜,家就在城南。今年十六了。” 女孩眼睛黑黑亮亮的。

“叫我程丹。” 少年眼神灼灼,骨干修长的手指剥开一个橘子,递了几瓣过去。

其他几个女孩羡慕地看着小颜,仿佛递过去的不是橘子,而是镶金镀银的定情信物。

程丹继续剥着橘子,一边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户口调查”,顺带再问些你最喜欢的颜色啦,你爱吃什么零食啦之类的小女生最爱的无公害问题。场子上的气氛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刀疤脸见状,喜上心头:有门儿,这个马屁算是拍成功了一半。

他忙不迭地跑去酒水台:“燕燕,麻溜着。葡萄酒,矿泉水,橙汁。“

这是燕燕在别有洞天第一天上班。

当她端着酒水出现在“雅间” 时,程丹和女孩们正在咖啡桌上玩一个转酒瓶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这就相当于今天的真心话,大冒险。

“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瓶子正好转向程丹。他扫了一眼对面的女孩们,半真半假地说:“我喜欢。。。鹅蛋脸,眼睛又大又亮,眉毛最好要粗一点,不笑的时候凶凶的,笑起来就像点亮了整个世界。”

目光有意无意地停在了端着酒水饮料的燕燕脸上。

虽然只对视了几秒,燕燕的心就不可控地狂跳起来:这对眼睛我认识的!

她强按住就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尽量平静地回到服务台后面。高挑修长的身形,斜飞入鬓的眉毛,含情脉脉的美目,白皙干净的皮肤。。。这,简直就是那个人的翻版啊!如果不是因为说话声音不太一样,简直就要以为他也来这里“卧底”了!

“雅间” 一行人又玩了一会儿,就见程丹站了起来,一手搂着小颜的腰,另一手搭着一个和小颜同样纤瘦幼齿的女孩。他脸上的笑容这会儿全都收敛了起来,与前一秒钟判若两人。冷若冰霜地对刀疤脸发话:“就这两个吧,别让她们再下场子了。你让七姐把她们送到老地方。对了,把这身皮扒了换身干净的,把妆啊香水啊都洗掉,看的我倒胃口。”

临走之前,他的目光似乎有意往燕燕的服务台上拐了拐。

程丹离开后,那群女孩围住酒水台开始叽叽喳喳。波波头有几分不满:“还说什么喜欢凶一点儿的,小颜哪里凶了?都是骗人的鬼话!”

“胡说些什么!在背后嚼丹哥的舌根,小心明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刀疤脸脸色阴沉地训斥道。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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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除了南湘不请自来的这个插曲之外,陈默简直是在享受“少爷”的生活。

顾林芝对这个学习好,有追求(有考政法大学的目标),长得有几分像年轻版的自己的漂亮孩子很有眼缘。见他病了,就像老母鸡护犊子似的殷勤照顾。不但炖了老母鸡给他进补,更是让港生腾出自己的房间给他。

“喂,其实你妈真的挺不错的。” 南湘走了,就剩他俩在港生的小屋里有的没的闲聊。陈默真心实意地赞美林芝。

港生侧目:“你觉得好?那跟你换啊。”

话一出口,就自知失言——陈默根本就是个没妈疼的孩子啊!

港生心虚的偷瞅了一眼陈默,好在他似乎早就习惯了,并没有往心里去。心虚之余便主动示好:“那我帮你上药吧。”

“少爷” 陈默享受港生的护理十分心安理得。自从他进入一中以后,每次大大小小的伤势,港生都很神奇地有份见证。港生虽然看起来生猛,做起照顾护理人的事来却比一般女孩子还要贴心和仔细。这一点让陈默几乎有点上瘾。而陈默身为一只狐狸,对肢体上的接触并没有那么多的敏感和忌讳,所以也乐得当个大爷,让人伺候。

港生小心翼翼地将内衣掀开,以免触碰到伤口。只见前前后后几十处伤势竟然已经大有好转,不但早前像蚯蚓般丑陋突出的伤痕已经平复下去,就连红肿也消退了不少。整个身体似乎已经复原了十之七八。

港生惊讶之余,用手轻轻划过一道伤痕:“还疼吗?”

陈默微微皱了皱眉,扭过头来想看看他到底在干嘛,“你到底上不上药啊?不疼啊,不过你碰上去会有点痒。”

港生错愕:“你到底是什么品种?怎么好得这么快!”

呃,我能告诉你我其实是只狐仙吗?陈默心想:原来他们人族的自体修复速度是完全没法和我们狐族相比的。难怪有“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么怪异的说法。

哎,看来只能蒙混过关。

“哎呦,” 陈默惨叫一声,“你手下留情!刚才那里不疼,可是这一片疼的要命!” 说着眼前一黑,身体一软眼看就要向后瘫去。

港生只得将他一把托住。这家伙真的假的?明明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啊。而且,明明我手下的不重啊。。。

可嘀咕归嘀咕,大爷还是要伺候周到。港生心想:这点素质我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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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顾林芝迎来了两拨客人。

先是南湘一大早上门来说,张剑已经回家了。不用麻烦林芝去公安局报案了。昨晚真是打扰了。林芝一想,虚惊一场,这是好事啊。就跟郭妈妈说:回来就好,那天一起去钟秀山的观音庙拜拜。

接下来,一个长得挺秀气的叫文心的女孩来找港生,说是有功课要问港生。林芝表面不说,心里却酸不溜丢:怎么自己儿子老有些小狐狸精们惦记着。先是有燕燕,现在又出来一个文文。撒谎也拜托编的用心点!找港生问功课,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林芝不知道,文心其实是燕燕的邻居,是燕燕搬来的救兵。自从顾林芝河东狮吼事件之后,燕燕就对他们家敬而远之。文文带话给港生:十点钟江边芦苇荡不见不散。务必协陈默一起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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