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行之四:一个诅咒自己祖国的人
文章来源: 南半球2021-10-16 03:13:10

当我们从爪哇岛来到巴厘岛,从巴士下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由于前2天每天凌晨4点起床,爬山看日出,然后是长途跋涉,翻山过海来到巴厘岛,两人都已经十分疲劳,而我们在巴厘岛的目的地乌布离这儿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于是我们决定当夜就在长途巴士站附近找一个旅馆休息。洗一个热水澡,早早睡觉。

刚刚步出巴士站,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西方白人,从路旁的一家旅馆中走出来,正好和我们碰了个面对面。出门在外,多开口问问情况总不错的。

我先开了口:"你好,这家旅馆还可以吗?"

"哦,很好。房间相当不错,旅馆主人很友好,还会讲流利的英语。"那个西方人很热情地回答。

面对面地近距离看着他,几近灰白的头发,长长的脸孔轮廓分明,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约60岁的光景。上身一件圆领的汗衫,下身一条已经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黑色的人字拖鞋。此人虽瘦,但是看的出来身强体健,是一个经常锻炼的人。

"谢谢,你是从哪儿来的?"我随口问道。这是在旅途中最常听到的一句问语,我也常常用来问别人。

"我是从哪儿来的?"那西方人突然来了精神。"我是从这个世界上最最邪恶的国家来的,我们扔下了2棵原子弹,大规模地屠杀平民;我们在智利搞政变颠覆民选政府;在危地马拉拿活人试验药物;在越南和柬埔寨进行地毯式轰炸;侵犯主权国家古巴,巴拿马,阿富汗,伊拉克,苏丹 ••••••••"他越说越快。

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地叫了,人也累得不行,最好马上能够坐下来。这时候最不想听到的大概就是有关政治的话题了。"对不起。"我不得不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我们得先把房间定下来,你愿意的话,晚饭后我们可以聊聊。"

那人也为自己不由自主地激动笑了,他意犹未尽地和我们挥手作别,还回头补充了一句:"我的名字叫本洁明。"

由于他极为热情的推荐,而推荐人又是一个相貌堂堂的西方白人。我们的潜意识里已经决定住进这家旅馆,而在昏暗的夜色里完全忽视了它简陋的外表。快步走到旅馆的接待柜台之前,却意外地发现这儿的双人房价仅为Rb60000,大约折合6美元多一些。我们已经在印尼旅行了10多天,这样便宜的房价还是没有看见过。一问果然连淋浴都没有的,房间不用看就可以想象出如何破旧了。

吃饱喝足,长时间的热水淋浴之后,躺在另一家旅馆铺着雪白的亚麻布被单的床上,我却没有了睡意。虽然以前也曾遇到对中国咬牙切齿的华人,但是今天遇到的这个本洁明,他对自己母国的恨意无疑远远超过了我一生中遇到过的任何人,而现在他可能正站在那家廉价旅馆的庭院里,脱光了衣服,用水瓢从废柴油桶里舀冷水冲洗着汗湿了一天的躯体,嘴里可能还在不停地咒骂着邪恶的美国。

是怎样的经历可以让一个人的心中有着那样强烈的恨意,在陌生人面前肆意地诅咒自己的祖国?又是如何潦倒的生涯,让一个生强力壮的美国人只能住到没有任何最基本的卫生设备,连大部分印尼人都不愿意涉足的廉价旅馆?

本洁明那挺拔的身材和利索的动作,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一个退伍的老兵,要么是看见了太多战友和平民的死亡残状,太过浓烈的血腥味蒙蔽了本洁明的心窍?而他那双睿智的蓝眼睛和敏捷的思维,又使人联想到好莱坞电影中那些被美国政府遗弃在险地的特工人员,历尽九死一生才回到文明社会。本洁明有着怎样的过去?

也许我应该起身去找本洁明,听听他的故事。我不会去和他讨论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还是一个邪恶的国家这样的话题。这世界上有着成千上万的人,分别会乐意为捍卫这两个绝然相反的命题而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我在想的是本洁明那极为偏激的思维方式,满腔的恨意和他眼下的生存现状,是不是有着某种特定的内在联系。

南非前总统曼得拉曾在自己的祖国被整整囚禁了28年,而在他的回忆录中,你看不到哪怕是一丝的恨意。在提到他当年的敌人时,曼德拉的笔下流露出的只有时隐时现的怜悯。而任何给予他帮助的人,即使是关押他的狱吏,他却不惜笔墨加以褒扬。西寓讲:性格决定命运。我想正是曼德拉的爱心和乐观的性格,使他的人生能够变的那样的精彩。从接近于死亡的绝地,最后却能够奋起摘取一个国家最高职位的桂冠。

相形之下,美国人本洁明的滔滔恨意固然总是给他周围的人带来一个负面的气场,但是受害最深的还是恨意的携带者自己。可怜的本洁明意识不到的是,他与日俱增的恨意无损美国一丝一毫,摧残的只是他自己有限的生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抱着这样的借口,我最后还是没有去找本洁明,自顾自沉入了深深的梦乡。

从爪哇岛远眺巴厘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