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距离与群众演员       

乐宁/文

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至今仍让我莞尔。这是网上一段视频引起的，视频中澳大利亚现任总理莫里森站在一个小区前，向媒体解释政府刚刚推出的居民购新房和改造自住房将给予现金补贴政策，正对着摄影机侃侃而谈时，突然从隔壁一所房子冲出一个身材雄伟的大汉，还赤着脚，用手指着莫里森高声叫道：“喂喂，你踩在我的草上了，我刚刚补种过”。莫里森一看真站在一块草地上，赶紧认错并退站到水泥道上，还向大汉伸出大姆指，大汉一看草不再被踩便转身回了房子。莫里森继续接受采访，一切恢复正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视频一出，华人圈一片轰动，觉得这在中国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我知道在澳洲总理被怼这种事却是司空见惯经常发生的。比如这个莫里森的前任特恩布尔，一次开完会从办公楼出来，和几个部长边说边走进一家咖啡馆里买咖啡，由于太专注没注意到有三四个人在排队，就径直走到了收款台前，后面排队的人就不高兴了，直呼其名：“喂，特恩布尔，你没看见吗，要排队的”，特恩布尔这才意识到自己插队了，赶紧say sorry 重新去排队。

还是这个特恩布尔，曾在咖啡馆里不一心把一杯咖啡打翻了，柜台里的服务员很自然的递给他一块抹布，特恩布尔很自然的自己弯腰将地上清理干净，他身边几个同来的人继续说笑着，走来走去的服务员也继续忙着，没有一个人有要去帮忙的意思。

我还看到过一张照片，这个特恩布尔的前任叫阿博特，刚下台不到一个月，在网上买了一台二手旧冰箱，然后和一个朋友一起开着皮卡去提货，搬冰箱时被卖家认出来是前总理，卖家就帮他们一起将冰箱搬上车，还和阿博特合了个影。照片上阿博特穿的像个下岗工人，可能是因为买到了便宜货，卖家还帮他搬上车，所以笑的特别欢势，咧着嘴，一幅憨样。

这是发生在最近三任总理身上的事（其实这种事不胜枚举），每次看见都会让我芜尔一笑，为什么芜尔？因为每次都让我会心的联想到了一个词：权力距离（Power distance），这个“权力距离”其实是一套理论，在西方非常有名，也是本文要说的第一个维度。

先简单定义一下权力距离的概念，复杂的如权力来源、权力合法性、权力合作（或勾结）、权力更替等等统统忽略，只说最简单的二条：1，权力距离表示人们离权力有多远；2，权力距离表示对权力分配不平等情况的接受程度。

权力距离在澳洲是很近的。比如有一次我参加了一个餐会，州长也在，餐会结束，州长和大家合影，我没有过去只是远远的坐着。合影结束州长专门走过来要和我拍一张，并不停的和我开着男人间的玩笑，展现着自己的魅力，其实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但他却主动过来合影，为什么呢？因为我手上有一张选票，他是为拉一张选票而和我合影。因为选举或者争取联任时，我可以把票投给他也可以不投给他，我（当然还有全州的民众），决定他的去留甚至是否失业。所以我和州长的权力距离是很近的，触手可及，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制约他。

州长是多大的官？州长就是省长，澳洲没有省委书记，也没有付书记付省长，州长就是省里最大的官，就是省委书记，而且比省委书记还要牛X，因为省委书记是任命的，州长不是任命，是一张一张选票民选的。

中国能见到省委书记的人（其它不说只说见过），估计最多有其省里人口的几万分之一吧。因为官员层级太多了，过去有23级，现在少点了，但从科员开始算起，付股级、正股级、付科级、正科级……一直到正国级有13个层级。想想这13个层级的权力距离有多远？如果平均一公里就是权力距离就是13公里，但细想一下又何止呢？付股级差不多一公里，股级就要翻倍了，强权力部门的股级要翻好几倍，以此类推到了付、正科级、付、正县、处级，付、正地、厅级，付、正省、部级……肯定越往后越是N次方的翻倍，到了最后可能是太阳与地球间的距离了。

所以不要说见省委书记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没见过县委书记。其实这很正常，从古代开始，县官的权力距离就很远，县官一出门就要敲锣，就要举回避牌，驱赶闲杂人等。现在的县委书记也继承了这个传统，去辖下乡镇视察一下，至少四五辆车，其中一辆车必定是公安的，而且当地派出所也必提前到了，并且己清好了场子。

级别一多，顺序、程序就多了，二个序一多，事就更多了。人由于天性的原因，又没有什么选票之类的制约，所以官员们在自己的职务和二个序的范围内，就要尽力体现自己的意志和手中的权力了，所以不但权力距离长，而且还在这漫长的路上，设置了众多的沟沟壑壑和坎坎坡坡，非常不容易走。所以在东北就盛行办事找人，一级一级的找，一个一个的耳语，一个一个的垫沟，一个一个的爬坡，然后再一个一个的走二个序。即使你找了个级别高的，但也一步跨不过去呀，还得返过头入沟爬坡走二序。

但东北人有点好，天性善解人意，天性对不平等接受程度高，他们认为很正常，不这样就不正常了，反而慌乱了，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不像澳洲人，这么大的总理只踩了一下草，只插了一点小队，就受不了了，就直来直去的怼上了。可能更无法理解，在澳洲人的脑子里，总理这个职务只是一份职业，和水电工的职业，本质上没什么差别，差别只是一个服务水管，一个服务公众，甚至挣的钱都差不多。而且总理干的再好也最多干个十几年，还不如水电工干的长，能干一辈子。

说起来中国的权力距离的确有点长，但事实求是讲，在权力距离的最顶端的大首长，还是很希望缩短这个距离的。我就亲历过一件事，某个退体的大首长想到北方一座城爬爬山旅游一下散散心，大首长还事先让人打来电话嘱咐，不必专门准备。但当地官员却忙开了，提前半年装修了宾馆、修缮了山上的道路、景点，还从当地武警精挑细选了几十号壮小伙子，提前半年去外地学抬轿子。登山前一天就封山，全部清理游客，清山后又让公安武警和信的过的干部24小时驻守。登山当天城里全体机关、事业单位、学校放假，然后让这些人经严格安检后，清晨五六点就全部上山等着，到时或走或坐缆车或扮情侣或三三两两的假扮游客。满山全是群众演员。

因为不这样不行，在前一站一个城市里，大首长兴冲冲的一上街，一看全部店铺包括家家户户全都关门落锁，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据说大首长气的一句话没说，扭头就走。

登山那天大首长非常高兴，因为见到了游客，见到了群众，而且这些群众见到他都尽情的向他欢呼着，雀跃着，都热烈的围着他鼓着掌，还高喊着口号（之前排练过），真有万众欢腾的气势。大首长和这些人民群众开心的交谈着，还不停的握住伸出来的千百双手，脸上的表情据说很神采飞扬，因为他感受到了人民群众对他的爱戴，觉得和人民群众没有距离。

当天晚上，一个参加了山上警卫任务的正县级干部，一遍一遍兴奋的向我描述着当天的情景，还举着他的手告诉我，大首长握过了这只手，他准备三天不洗，他一定执意让我也握一下这只手，让我也沾点光。我经不住劝，握了这只手，说实话真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像喝多了酒那样，有一种迷迷糊糊的感觉，把权力距离之类的忘的干干净净，而且我也整整一天都没舍得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