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因为, 爱着 – 余华《活着》读后感
文章来源: 卖碳翁2021-05-16 22:07:29

活着, 因为, 爱着 – 余华《活着》读后感

一口气读完余华的《活着》, 这绝对是一部不用书签, 一旦翻开就无法在中间停顿下来的小说。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叫福贵的老人苦难的一生, 通过和在乡下采风的作者“我”的交谈在回忆中以自述的方式呈现了福贵家四代人从旧社会,内战,解放, 三反五反,大跃进,人民公社,文革,直至改革开放初期四十年风雨飘摇的人生历程。小说名字叫活着, 却前前后后历经众多人的死亡。死亡的节奏越来越快, 越来越明显。 等凤霞死后, 几乎只要生活稍微有点温情, 我的心就会不自觉地揪紧, 预感到更惨烈的死亡即将来临。

余华在1996年韩文版自序中写道: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 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 也不是来自于进攻, 而是忍受, 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 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 无聊和平庸。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的友情, 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 因为他们互相感激, 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 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他们活着时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 死去时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活着还讲述了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 就像中国的一句成语:千钧一发。让一根头发去承受三万斤的重压, 他没有断。活着还讲述了眼泪的宽广和丰富;讲述了绝望的不存在;讲述了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 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余华在2002年日文版自序中写道:在中国, 对于生活在社会低层的人来说, 生活和幸存就是一枚分币的两面, 他们之间轻微的分界在于方向的不同。后者是关于一个人一生的故事, 他也表达了时间的漫长和时间的短暂, 表达了时间的动荡和时间的宁静。

活着就是时间, 时间的流逝本身就像寒冷的到来一样, 我们不能注视也不能抚摸, 我们只能浑身发抖地去感受。

余华在2007年的麦田新版自序里写道:活着里的福贵经历了多于常人的苦难,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 福贵的一生除了苦难还是苦难, 其他什么都没有;可是当福贵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讲述自己的一生时, 他苦难的经历里立刻充满了幸福和欢乐, 他相信自己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妻子, 他相信自己的子女是世上最好的子女, 还有他的女婿他的外孙, 还有那头也叫福贵的老牛, 还有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朋友们, 还有生活的点点滴滴。

这是一个发生在一段特定历史时期苦难连着苦难, 死亡接着死亡的故事,在社会底层挣扎的人挣扎在生存的边缘, 无从谈论生活,无从谈论风花雪月, 无从谈论金钱和享受,只能默默接受命运砸向自己的一个又一个炸弹, 但我分明在余华冷酷中透着冷静的简单言语中看到活着的意义, 活着 , 因为, 爱着。 这爱就是纯粹的对生命本身的爱,原始, 简单,美好, 充满了力量, 让福贵在一次又一次的苦难和死亡里活着。

小说采用的是双线第一人称的描述, 作为采风青年作者的“我”和作为福贵的“我”。小说开头在乡下采风的作者“我”颇有些文艺, 描写的语言也相对作为福贵的“我”的讲述的语言更加丰富和诗意。

十年前的作者“我”在乡下采风, 遇到“我”这个老人福贵, 对着也叫福贵的老牛吆喝: “二喜, 有庆不要偷懒, 家珍, 凤霞耕得好, 苦根也行啊。”在采风青年不明所以老牛到底有几个名字后, 福贵悄声对“我”说: “我怕它知道只有自己在耕田, 就多叫几个名字去骗它, 它听到还有别的牛也在耕田, 就不会不高兴, 耕田也就起劲啦。”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的十分生动, 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 里面镶满了泥土, 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这位老人后来和“我”一起坐在了那个茂盛的树下, 在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 他向“我”讲述了自己。

我看到很多人解读关于老牛的这段文字都是说这是在用老牛来影射福贵老年的凄苦。可是我却在这简单的一句吆喝里分明读到福贵心中的爱,他对采风青年的悄悄话完全可以解读为:我不是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地活着, 我还有二喜, 有庆, 家珍, 凤霞, 苦根, 虽然他们不在了,有他们在我心里,我不会不高兴,我活着就有劲了。

虽然余华整部小说只字未提一个爱字,不仅因为这凄风苦雨里的挣扎哪有这般权力和底气谈爱, 而且生于六零年代的余华和那个年代的所有中国人一样从不谈爱, 但在我眼里这就是小说开篇交代直至结尾一直萦绕着的基调。活着, 因为, 爱着。

福贵姓徐,家族祖上曾是大户人家, 爷爷那辈拥有良田二百多亩, 是从鸡养到鹅鹅养到到羊羊养到到牛, 到了福贵爹那一代被败坏得只剩下一百多亩了。

四十年前福贵爹和福贵是远近闻名的阔老爷和阔少爷, 走路时鞋子的声响都是铜钱碰来撞去的。福贵妻家珍, 是米行里老板的女儿, 也是有钱人家出身的。有钱人嫁给有钱人, 就是把钱堆起来, 钱在钱上面哗哗地流。那时的福贵被福贵爹送到私塾读书, 却朽木不可雕, 偏往青楼里跑, 既嫖又堵。嫖妓就跟水喝多了要去方便一下一样,说白了就是撒尿。赌博是又痛快又紧张, 那紧张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舒坦。福贵对妻子不尊重, 仗着有钱对丈人也极其不尊重,丈人无可奈何唤他祖宗。 就是对自己的亲爹也是六亲不认地喊去你娘的, 福贵爹也曾用布鞋追着福贵打, 无可奈何也只能气得直呼孽子。

福贵妻家珍对他从来都是逆来顺受, 他在外面胡闹, 她只是在心里打鼓 , 从不说什么, 和福贵娘一样守着三从四德。一天家珍做了四样蔬菜, 各不相同, 吃到下面都是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猪肉,用这种方法开导他:女人看上去各不相同, 到下面都是一样的。

福贵爹的布鞋和家珍的菜都管不住福贵的腿, 他就这样继续嫖着赌着。最开始赌的时候, 他是想把福贵爹年轻时输掉的一百多亩地赢回来。可实际上还是输的多, 没钱的时候就去偷他娘和家珍的首饰, 连凤霞的金项圈也偷了去。后来干脆赊账, 就不再知道自己赊了多少, 而债主也不说, 却在心里一直盘算着他家里的一百多亩地。日本投降那年在一场精彩的赌局中, 赌神沈先生和闯过江湖的龙二在局中各自使了手脚, 但龙二先一手赢了沈先生。从此江湖再无沈先生, 龙二称霸青楼赌城。福贵和龙二的最后一场赌局中, 家珍挺着怀有七八个身儿子身孕的大肚子到赌场下跪求福贵回家, 福贵在一而再再而三的祈求中毫无悔改之意, 扇了家珍两巴掌, 家珍还是跪着求他回去。福贵就在赢来的钱里抓出一把,给了旁边站着的两个人, 让他们把家珍拖出去, 拖得越远越好。家珍也曾经是他一见钟情的女学生, 明媒正娶他的妻,可是在赌桌前连个下人都不如。家珍被拖走后, 福贵就开始了霉运, 连着输了好几把, 桌上小山坡一样推起的钱, 像洗脚水似的倒了出去。福贵一直赌到天亮, 最后一把押上了平生最大的赌注, 孤注一掷。龙二的骰子做了手脚, 福贵全盘皆输,还准备赊账, 不想龙二和其他两个债主拿出账簿, 一算才意识到半年就把祖辈留下的家产全部输光了。

福贵迷迷糊糊空空荡荡地走到城外, 想过用裤带吊死算了。其实他不想死, 他想的是这一屁股债又不会和他一起吊死, 就想回家等着爹揍死, 反正被爹揍死也比在外面像野狗一样吊死强。回到家, 福贵娘和家珍把失魂落魄的福贵抬上床, 福贵就口吐白沫。福贵娘只是怪福贵爹:上梁不正下梁歪。家珍原谅了福贵:只要你以后不赌就好了。福贵爹骂着孽子, 气倒在地, 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 呜呜哭了一天, 哀声叹息了一天, 到第三天叫了福贵来, 告诉他赌债也是债,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福贵爹把地契和房契给他, 又要挑夫把银元换成铜板挑着三担铜板给了福贵, 要他自己去还债。福贵就跳着铜钱走十多里路去城里还债, 铜钱上盖着的南瓜叶是福贵娘和家珍去才采的, 凤霞也去采了两张最大的。凤霞仰着脸问他:你是不是又要好几天不回家了?这段里平静的描述其实读者是可以感受到福贵一家所有人对福贵这个大败家子的爱的。福贵爹一句欠债还钱是对福贵价值观的教育, 福贵娘和妻家珍的包容是旧社会女人厚德载物的母爱,凤霞单纯的对父亲的依靠和期盼是对福贵天伦之乐爱的呼唤。送完铜钱, 他的绸衣磨破了, 肩上的皮肉渗出了血。他边走边哭, 走走哭哭, 哭哭走走, 终于明白福贵爹为什么把银元换成铜钱, 就是要他明白, 才挑了一天的钱就累得人都要散架了,祖辈挣下的产业不知要累死多少人,着钱来得是多么千难万难, 就被自己轻易输掉了。

回到家里, 饭桌上, 福贵爹说:从前, 我们徐家的老祖宗不过是养了一只小鸡, 鸡养大后变成了鹅, 鹅养大了变成了羊, 再把羊养大, 羊就变成了牛。我们徐家就是这样发起来的。到了我手里, 徐家的牛变成了羊, 羊又变成了鹅。传到你这里, 鹅变成了鸡, 现在是连鸡也没啦。

龙二来收地和房子后, 福贵一家就要搬出住了几十年的家产了, 福贵爹也不再能走在自家的地产上了。福贵爹一向是不在床边的马桶上拉屎的, 跟牲畜似的喜欢到野地里去拉屎,用福贵的话讲他拉屎时就像个穷人了。几十年来福贵爹就这样在外面的粪缸上 拉屎, 他喜欢看着天色慢慢黑下来, 罩住他的田地。这是福贵一开始就和采风青年交代的。福贵爹踩在不是自己家的地产上以后, 仍旧去粪缸里拉屎, 那条通向城里去的小路慢慢变得不清楚, 一个佃户在小路上割菜, 直起腰后, 福贵爹就看不到那条小路了。福贵爹拉屎这件事被福贵交代了两次, 说明很重要, 因为这第二次拉屎的交代直接交代了福贵爹的死。那条小路是徐氏家族通往未来的希望, 现在这条小路看不见了, 福贵爹的希望彻底泯灭了。福贵爹一头从粪缸上栽下来,脑袋靠着粪缸一动不动。佃户王喜把福贵爹脑袋下硌着的拳头大的石头拿出后, 福贵爹和王喜确认了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从粪缸上跌落下来, 笑了, 闭上了眼睛, 脖子一歪, 脑袋顺着粪缸滑到了地上。

这是小说第一次描写死亡。福贵爹死了,轻描淡写。小说用了30页的篇幅都是在讲述福贵年轻时纨绔成性败坏祖业, 直接导致福贵爹死亡。福贵爹死后,福贵一家就开始了接二连三的不幸, 毕竟家道衰落。

福贵爹死后十天, 家珍爹就带着花轿, 敲锣打鼓地, 当初怎么娶走家珍的,今日怎么接她回娘家去。这花轿和锣鼓, 比当初娶亲只多不少。家珍爹不顾福贵娘的苦苦哀求, 执意带走家珍:畜生, 从今以后家珍和你一刀两断, 我们陈家和你们徐家永不往来。凤霞就留给你们徐家, 家珍肚里的孩子就是我们陈家的人啦。家珍就这样和福贵, 福贵娘, 凤霞依依不舍被家珍爹硬生生八抬大轿请回了娘家。凤霞还不懂事, 看娘坐上了轿子高兴,福贵说:凤霞, 你可不要忘记我是你爹。凤霞咯咯笑着回:你也不要忘记我是凤霞。

这算是个伏笔, 第二次重读,有些泪湿。毕竟后来福贵曾把凤霞送人。

几乎每一个死亡后余华都会有个停顿, 插入采风青年的一点叙述。第一次停顿, 余华这样写到:

和福贵相遇, 是我对以后收集民谣的日子充满快乐的期待, 我以为那块肥沃茂盛的土地上福贵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在后来的日子里, 我确实遇到了许多像福贵那样的老人, 他们穿着和就福贵一样的衣裤, 裤裆都快耷拉到膝盖了。他们脸上的皱纹里挤满了阳光和泥土, 他们向我微笑时, 我看到空洞的嘴里牙齿所剩无几。他们时常流出混浊的眼泪,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时常悲伤,他们在高兴时甚至是在什么事都没有的平静时刻,也会泪流而出,然后举起和乡间泥路一样粗糙的手指,擦去眼泪, 如同掸去身上的稻草。

可是我再也没遇到一个像福贵这样令我难忘的人了,对自己的经历如此清楚, 又能如此精彩地简述自己。让时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 他可以准确地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 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时如何衰老的。这样的老人在乡间实在难以遇上,也许是困苦的生活损坏了他们的记忆, 面对往事他们通常显得木讷, 常常以不知所措的微笑搪塞过去。他们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 仿佛是道听途说般的只记得零星几点, 即便是这零星几点也都是自身之外的记忆,用一两句话表达了他们所认为的一切。福贵就不一样了, 他喜欢回想过去, 喜欢讲述自己, 似乎这样一来, 他就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了。他的讲述像鸟爪抓住树枝那样紧紧抓住我。

家珍走后, 福贵和福贵娘带着凤霞相依为命。凤霞的纯真让福贵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凤霞问:一张桌子有四个角, 削掉一个角还剩几个角?当福贵听到凤霞的回答是五个角时, 突然明白家里原本四个人, 家珍一走, 还带走肚子里的孩子, 就说:等着你娘回来了, 就会有五个角了。于是福贵开始为了这个努力改变。福贵从龙二那租了五亩地, 学着种地, 不仅笨鸟先飞, 还要笨鸟多飞。福贵娘也在地里帮福贵干活, 凤霞在地里陪着。福贵用镰刀割破了手, 就按福贵娘的土法用湿泥土糊上。每天的日子又苦又累, 一挨到床上就呼呼睡去, 没空胡思乱想。但福贵知道这就算有只小鸡了, 想这样干下去过不了几年就会变成鹅, 总有一天会重新发起来的。福贵从此再也不穿绸子衣服, 全换成了福贵娘织的布衣, 以致于后来徐家当年的雇工长根回来看到都不敢相信。福贵要长根留下来, 年老的长根觉得既然已经帮不上忙就毅然决然地走了。福贵因为成了龙二的佃户,自然也降了身段, 对龙二毕恭毕敬老爷长老爷短的, 发自内心地并无什么不甘心, 这也教会了凤霞顺服。

家珍生了儿子, 取名有庆, 跟了徐家。福贵就知道家珍会回来的, 就想去丈人家看家珍, 福贵娘说家珍还是在娘家休养一段时间好。有庆半岁时, 家珍走了十多里路,穿着水红的旗袍, 手挽着蓝底白花的包裹, 背着有庆漂漂亮亮地回来了。福贵在田里站着, 福贵娘使劲叫福贵, 叫得腰都弯下来, 两只手撑在腿上, 免得上面的身体掉到地上。凤霞跑着扑到了家珍腿上, 抱着有庆的家珍蹲下和凤霞抱在一起,而福贵晕晕乎乎一直走到家珍面前, 笑了笑。家珍看到福贵的寒酸样心疼地哭了。

这一段的描写是至今为止的第一次温情时刻, 余华的语言里有了爱的温度, 这是为了下面即将登场的意外做的铺垫。

家珍脱了旗袍, 穿上粗布衣服, 和福贵一起在田里干活, 凤霞带着有庆。一年后, 福贵娘病了, 老是莫名地晕倒。家珍从褥子底下手帕里拿出仅有的从娘家带来的两块银元,要福贵去城里请个郎中来。福贵一年多没去城里, 路过县太爷府上, 不明所以帮着淘气捣乱的小孩扣门环, 被县太爷家的仆人出来打了一顿, 福贵在被羞辱下反抗起来, 扭打之中, 鬼使神差被一对刚好经过的国民党大兵抓住去拉大炮车。在连长对一同抓去的仆人连放几枪的恐吓下, 福贵只好死心踏地跟着这支往北去的炮队, 右手拉着缰绳, 左手捏住口袋里家珍给的两块银元, 越走越远, 一个月后到了安徽。在这里他遇到了老兵老全, 老全抗战时被拉了壮丁, 到江西逃了出来, 又被福建的部队抓了回去。六年中没跟日本人打过仗竟跟共产党的游击队打仗, 跑了七次, 都被抓了回来, 最后一次还被抓到炮队。

过了长江, 连里来了十来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有一个叫春生。九死一生的老全让福贵和春生明白了逃跑是没有可能的。他们就这样跟着炮队胡乱游走,不久就稀里糊涂地被包围了。被包围后, 粮食和弹药全靠空投, 大家抢的都是空头下来的大米。大米抢来了囤在坑道里,却没有生火的柴。后来就开始空头大饼, 成包的大饼一落地, 弟兄们像牲畜一样扑上去乱抢, 叠的一层又一层, 嗷嗷叫着和野狼没什么两样。抢大饼比抢大米难, 子弹在四处飞来飞去, 飞机从天上飞来投大饼时, 人全从地里冒了出来, 光秃秃的地上像是突然长出了一排排草, 跟着飞机跑, 大饼一扔下, 人才散开去, 各自冲向看好的降落伞。大饼包一落地就散了, 几十上百个人往一个地方扑, 有些人还没挨着地就撞昏过去了。抢一次大饼就跟被人用皮带吊打了一次, 身上也会青一块紫一块的, 抢到的饼却不多。春生趁大家抢大饼的时候抱一堆胶鞋回来,说是可以煮米饭。后来老全和福贵就按春生的办法不去抢大饼, 就趁抢大饼的人叠在一起时扒他们脚上的胶鞋。大米有的是, 他们三个就用扒来的胶鞋生火边煮大米边看着光脚在冬天里一走一跳的人。

国军的阵地越来越小, 伤号越来越多, 隔不长时间就来一长串担架, 在他们前面找一空地, 喊一二三, 喊到三时将担架一翻, 倒垃圾似的将伤号扔到地上就不管了。地上的伤号起先时一堆一堆, 没多久就连成一片。夜里陪着坑道外面伤号的呜咽声无法入眠, 福贵就拼命地想家, 想凤霞抱着有庆, 想福贵娘和家珍。天亮时, 坑道外面的几千伤号全都没了声音。老全爬出坑道, 弓着背, 在死人中间跨来跨去, 认出了四个熟人。老全就那样背部中了飞来的子弹, 突然睁圆了眼睛, 两条腿僵住了似的站在那里, 随后身体往下一掉跪在了那里。福贵和春生把老全抬回坑道, 老全问这是什么地方?老全将眼睛紧紧闭了一下, 接着慢慢睁开, 越睁越大, 嘴歪了歪: 老子连死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这是小说第二次描写死亡。老全死了, 血雨腥风。小说用20 页的篇幅在讲福贵稀里糊涂被卷进去的内战, 一晃近两年过去。老全死后, 福贵和春生意识到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春生想在死前能吃上一口大饼, 就跳出坑道去找大饼。中午还没到, 解放军来了, 坑道里活着的人全被俘虏了。俘虏想加入解放军的欢迎, 想回家的可以给盘缠回家。福贵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拿到了盘缠可以一路匆匆南下。福贵是随着解放军南下的部队屁股后面回家的。令福贵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真是生离死别的两年, 凤霞见到福贵嘴巴一张一张的, 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张着嘴笑, 门牙都掉了,一年前的一场高烧让凤霞再也不会说话了。福贵离家两个月多一点, 福贵娘就死了。可怜福贵娘死的时候还不知道福贵在什么地方。

这是小说第三次描写死亡。福贵娘死了,比福贵爹还轻描淡写。小说只用八行字的篇幅讲了福贵娘的死。福贵回来后, 村里开始搞土改, 福贵分到了五亩地, 就是原先租龙二的那五亩。

龙二做地主神气了不到四年, 一解放就被没收了田产, 分给了从前的佃户。龙二不识时务, 最后被毙掉了。枪决龙二在邻村, 事先挖好了坑。龙二被五花大绑的, 从福贵身边过去对福贵说:我是替你去死啊。龙二竟挨了五枪。

这是小说第四次描写死亡。龙二死了,惨不忍睹。小说从福贵娘的死写到龙二的死只用了一页的篇幅。死亡的节奏越来越快。福贵想开了希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家珍说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 不在乎什么福分。

两个密集的死亡后, 余华再次做了个停顿, 插入采风青年的一点描述。福贵有和老牛福贵说起话来, 这引得采风青年对福贵的讲述更加期待。

凤霞十二岁那年, 有庆要上小学, 为了能让有庆去城里上个好学校, 福贵商量家珍把凤霞送人。两户人家来看过凤霞, 凤霞被两个老人那户领去, 伺候老人。领人那天, 家珍给她扣衣服纽扣, 凤霞眼泪一颗一颗滴在自己腿上。福贵要他们直接走不要凤霞到地里和福贵告别, 但凤霞还是一边哭着一边擦眼泪, 一边站在田埂上和福贵分别。凤霞走后,有庆老是找姐姐,福贵心烦就要打有庆。过了两个月, 有庆得去上学了, 还是要姐姐, 有庆自己脱了裤子等着福贵揍也不想去上学。福贵气得就使劲揍, 有庆最后受不了了就答应去上学。福贵把有庆屁股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上学无法坐住板凳。

凤霞去了别人家几个月, 一个深夜跑回来了,头发和衣服都被露水沾湿了。凤霞在家住了一晚, 有庆发现后特别高兴, 第二天不想去上学, 但福贵还是要送凤霞回去。凤霞提着篮子和镰刀站在门口等着和福贵去地里干活, 哀求地看着福贵。福贵带着凤霞到了那户人家附近, 伸手去摸凤霞的脸, 凤霞也伸手去摸福贵的脸, 福贵再也不想去送回那户人家了, 背着凤霞就往回走。

有庆到了十岁时家里养了两头羊,每天天蒙蒙亮被叫起来割草,割草回来急忙塞口饭就跑着去上学。中午跑回家割草喂了羊再吃饭, 再跑着去上学。有庆这样一天两次来去跑五十里路, 鞋坏得就快。家珍拖着疲惫的身体给有庆做鞋, 福贵骂有庆:你再这样穿鞋, 我就把你的脚砍掉。从那以后有庆就光着脚跑去学校,到了学校再穿上鞋。

一九五八年人民公社成立。福贵家的那五亩地全划到了公社名下,只留下屋前一小块自留地。村长改称队长,大家集合到村口集体干活。村里办了食堂, 家家砸了锅去食堂吃打锅饭,家中的柴米油盐全被没收,养的两头羊也被充公。有庆依旧割草喂羊。队长请来风水先生选点炼钢铁,福贵家认识风水先生, 住房免于被征选为炼钢铁点。老孙头的家被征选上, 房子就硬生生被烧光了。有了地方,队长让大家架起汽油桶, 将砸烂的锅和铁皮扔进去煮。钢铁煮了两个多月也没什么起色, 队长要求挨家挨户轮流守着汽油桶。那时家珍病了, 身体很弱,轮到福贵家守夜的那天,福贵让凤霞把有庆背回了家,家珍靠在福贵的肩上睡着了,福贵不小心也睡着了。醒来天已亮,汽油桶已经倒在地上, 火像水一样流成一片在烧。福贵睡着后,家珍醒了, 自己去池塘打水往汽油桶里加,因为没力气滑倒在半路,导致最后水烧干了。

福贵和凤霞把家珍背到城里去看病, 诊断为软骨病,也无药可治。队长敲锣打鼓为福贵庆功, 说是钢铁煮出来了。有庆的两头羊也被宰了,村里的羊全被宰光了吃了。队长通知大家食堂散伙了,大家买锅各家吃各家的。当初砸锅凭队长一句话,买锅了也是凭队长一句话。村里人干活开始记工分了,福贵记十分, 家珍只能记四分, 凤霞记七分。家珍的病越来越重,基本没法干活,凤霞的活越来越重,有庆也跟着 干活, 不想去上学了,福贵坚决不同意。食堂散伙后,村里人家都没了家底, 日子越过越苦,福贵把家里最后的积蓄拿出来,买了一头羊羔, 有庆每天又跑着去学校了。有庆这么跑来跑去,还跑出了名堂,学校运动会跑步比赛轻轻松松拿了第一名。

很快三年困难时期来临, 没有粮食吃。福贵和家里人商量把羊卖掉。有庆虽然很难过但也只是要求福贵别卖给宰羊的 。家里实在没有米吃,有庆只能靠到池塘边去喝一肚子水来充饥。凤霞和福贵在地里掘地瓜,和王四为了一块地瓜起了争执,王四欺负凤霞不能说话抢走了地瓜。第二天家珍拄着树枝要回城里去看她爹, 实则回家要点米。好不容易从家珍娘家匀来的一点米煮了顿粥, 还把心急的有庆烫出了很多小泡, 疼了好几天。做饭烟囱一冒烟被别人告了队长, 队长一来, 米又被队长分走了一把。

家珍的病越来越重, 不能去地里干活了, 就在家里坚持着不停地给有庆做衣服。家珍觉着自己可能活不长了,有天晚上眼泪流个不停, 嘱咐福贵: 我死后不要用麻袋包我, 麻袋上都是死结, 我到了阴间解不开, 拿一块干净的布就行了,埋掉前替我洗洗身子。有庆到了五年级, 家珍的身体好些。有庆学校校长是县长的女人,在医院里生孩子大出血, 一只脚跨到阴间去了。学校老师把五年级的学生集合到操场上, 让他们去医院献血。十几个孩子血型都对不上, 直到验到有庆才对上。医院里的人为救县长女人的命, 一抽上有庆的血就不停了。可怜的有庆脸白了,硬挺着, 嘴唇也白了才哆嗦着说头晕,可是医院里的人也没有住手, 最后有庆的嘴唇都青了, 脑袋一歪摔在地上。医生一看心跳都没了。有庆一个人躺在一间小屋子里, 那张床是用砖头搭成的。有庆的小身体躺在上面, 又瘦又小, 身上穿的是家珍最后给她做的衣服。有庆闭着眼睛, 嘴巴也闭得很紧。福贵抱住了有庆, 有庆的身体都硬了。福贵知道有庆是抽血被抽死的之后, 想杀人,冲到病房见到一个医生就是一拳, 抬脚踢时被体育老师抱住了。县长来了, 姓刘, 竟是春生。福贵说:春生, 你欠了我一条命, 你下辈子再还给我吧。就这样就原谅了县长。

这是小说第五次描写死亡, 也是第一次描写福贵家人的死亡。福贵的儿子有庆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小说用了10页纸的篇幅来描写有庆死的前前后后, 尤其是福贵埋葬有庆的这段文字, 让人泪目。小说写道:

那天晚上我抱着有庆往家走, 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 抱累了就把儿子放到背脊上, 一放到背脊上心里就发慌, 又把他重新抱到了前面, 我不能不看着儿子。眼看着走到了村口, 我就越走越难, 想想怎么去对家珍说呢?有庆一死, 家珍也活不长, 家珍已经病成这样了。我在村口的田埂上坐下来,把有庆放在腿上, 一看儿子我就忍不住哭, 哭了一阵又想家珍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先瞒着家珍好。我把有庆放在田埂上,回到家里偷偷拿了把锄头, 再抱起有庆走到我娘和我爹的坟前, 挖了一个坑。

要埋有庆了,我又舍不得。我坐在爹娘的坟前, 把儿子抱着不肯松手,我让他的脸贴在我脖子上, 有庆的脸像是冻坏了,冷冰冰地压在我脖子上。夜里的风把头顶的树叶吹得哗啦哗啦响,有庆得身体也被露水打湿了。我一遍遍想着他中午上学时跑去的情形,书包在他背后一甩一甩得。想到有庆再不会说话,再不会拿着鞋子跑去, 我心里是一阵阵酸疼, 疼得我都哭不出来。我那么坐着, 眼看着天要亮了, 不埋不行了, 我就脱下衣服, 把袖管撕下来蒙住他得眼睛, 用衣服把他包上, 放到了坑里。。。。。。有庆躺在坑里, 越看越小,不像是活了十三年, 倒像是家珍才把他生出来。我用手把土盖上去, 把小石子都捡出来, 我怕石子咯得他身体疼。

福贵并没有告诉家珍有庆死了, 只是骗她在医院要住一阵子。福贵白天在田里干活, 晚上就对家珍说去城里看看有庆。福贵走到城里天黑后再走回来, 到有庆坟前坐下。家珍就一直在家等着他。福贵只想骗一天算一天,家珍是知道的, 要福贵背着她去村里走走。家珍说: 我夜夜听着你村西走过来, 我就知道有庆死了。家珍扑在有庆坟上, 眼泪哗哗地流,两只手在坟上像是要摸有庆, 只有几根指头稍稍动着。

作者这样描写那晚: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得小路, 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得声音, 月光照在路上, 像是撒满了盐。福贵第一个家人的死亡是沉重的, 尤其是在那个特定历史时期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死亡, 沉重得让读者无法喘息。余华一定需要做个停顿,采风青年出来要说两句, 然后故事继续下去。

家珍病得愈发严重, 队长请了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来看家珍, 医生摸不到家珍的脉, 告诉福贵准备后事。福贵就请木匠给家珍做棺材, 棺材做好了, 凤霞不能接受棺材给家珍的想法, 心里根本不认为家珍会死。家珍在床上一躺二十多天, 突然真的好转起来。

文革开始了, 城里乱哄哄的。队长帮着帮着凤霞找了城里的搬运工万二喜嫁了, 二喜是个偏头, 脑袋靠着肩膀, 怎么也起不来。但二喜是个好人, 不嫌福贵家穷, 给福贵家修房顶粉墙, 答应了福贵的要求, 借债让凤霞成为村里最风光的出嫁女。看到苦命的凤霞终于找到了好心人二喜, 两个人这么恩爱, 心里都替他们由衷地高兴,可是心里也总是又一丝丝不祥的预兆。

城里的文革越闹越凶, 满街都是大字报, 凤霞二喜的屋门上都贴了标语,屋里脸盆也印上了毛主席语录, 凤霞他们的枕巾上印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床单上的字是在大风大浪中前进。二喜和凤霞每天都睡在毛主席的话上面。

村里来了红卫兵, 队长被当成资本主义走资派被带走, 在城里吃了三天的拳脚被放了回来。福贵去城里看到春生也被打成走资派, 被拳脚相加。一个月后春生偷偷来福贵家, 和福贵告别, 他是忍受不了折磨了。 家珍原谅了春生, 只是说;春生, 你要活着。你还欠我们一条命, 你就拿自己的命来还吧。一个月后春生上吊自杀了。

这是小说第六次描写死亡, 唯一的一次自杀。

凤霞怀孕了,二喜对凤霞更加恩爱。凤霞是在冬天里生孩子的, 折腾了一夜到了天亮,医生问保大还是保小, 二喜跪在地上求医生救救凤喜。中午时医生出来说生了儿子, 凤霞也没事。福贵走了才几分钟, 凤霞就出事了,大出血, 天黑前断了气。福贵的一双儿女都是生孩子上死的, 有庆死是别人生孩子, 凤霞死在自己生孩子。

这是小说第七次描写死亡。凤霞死了,凤霞的死不仅让福贵和家珍无法面对, 还让二喜崩溃。小说用3页的篇幅描写凤霞死后福贵一家埋葬凤霞。

二喜把凤霞背回自己的家, 二喜把凤霞放在床上, 两个影子投在墙上, 一个躺着, 一个跪着, 都是一动不动, 只有二喜的眼泪在动, 让福贵看到一颗一颗大黑点在两个人影中间滑着。第二天二喜把凤霞背回福贵家, 家珍看着凤喜, 一颗泪水都没掉下来, 只是看着凤霞, 手在凤霞脸上和头发上摸着。凤霞和有庆埋在了一起。福贵给二喜和凤霞的儿子取名为苦根。

到这小说的节奏猛然加快, 直接把家珍的死推到读者面前。这是小说第八次描写死亡。福贵一家人里对家珍的描写最为轻描淡写, 仿佛最为微不足道, 只用了一页的篇幅。

家珍是中午死的。福贵干活回到家,给家珍煮了粥, 家珍闭着眼睛使劲捏住了福贵的手。家珍像是睡着了一样, 脸上看上去安安静静的, 一点看不出难受来。家珍的身体是一截一截凉下去的, 福贵的手贴在家珍胸口上, 胸口的热气像是从福贵手里缝里一点一点漏了出来。这仿佛是家珍的一生, 从嫁给早年风流的福贵开始, 一点一点全部奉献给了福贵, 最后一点一点消失在福贵生命里。家珍的死看似命中注定, 微不足道, 正是这种命中注定微不足道才更为沉重。

小说按照惯例写了两个死亡后, 做了一个停顿。按福贵给采风青年的说法, 家珍死得很好, 死得平平安安, 干干净净, 死后一点是非都没留下, 不像村里有些女人, 死了还有人说闲话。这个停顿的最后预示着更大的死亡的来临。

二喜一个人边工作挣钱边带着苦根, 有时福贵去城里看他们爷俩, 有时二喜把苦根送到福贵家呆两天。苦根四岁那年, 二喜死了。

这是小说第九次描写死亡。二喜死了, 装水泥板时被吊起的水泥板夹死在中间。二喜的死是最血腥的,苦根还小,对二喜的死毫无觉知。

经历了有庆凤喜家珍的死, 福贵对死在情绪上已经不像先前感知那么明显, 他也老了, 身体受不住这些, 和二喜一样被抬出有庆凤喜也死的那家医院。二喜的死是通过苦根来描写的, 福贵领着苦根, 苦根一直在等着二喜来接他回家。经历了这么多次死亡, 福贵决定把二喜的死讲给苦根, 要他面对。四岁的苦根, 面对从出生就相依为命的亲爹的死, 除了哭还是哭。

从此以后福贵带着苦根在村里生活, 福贵越来越老, 身体也越来越差。苦根是个懂事的孩子, 才五岁就是福贵的好帮手。小说在描写福贵和苦根的生活这一段是小说里最有温情的, 苦根承受着和小小年纪不相符的苦难, 说着大人的话, 做着大人的活, 却依旧保有孩子的纯真。苦根的纯真和童趣让小说的沉重中满是柔柔的爱意, 这简单的单纯的美好的天伦之乐让人在艰难中看到希望, 看到活着的真正意义。小说用一页的篇幅描写苦根用镰刀割稻子的几个小故事。福贵给苦根打了把小镰刀, 苦根逢人就说这是苦根的镰刀。这是小孩子对自己的东西宣布主权的真实方式。小朋友找他玩, 他说没功夫跟你们说话, 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小说这样写道:镰刀打成了, 苦根睡觉都想抱着, 我不让, 他就说放到床下面。早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摸床下的镰刀。我告诉他镰刀越使越快, 人越勤快就越有力气, 这孩子眨着眼睛看了我很久, 突然说:镰刀越快, 我的力气也就越大了。

苦根直呼福贵大名, 割稻子自然比福贵慢, 就喊:福贵, 你慢点。福贵为让苦根高兴, 就指着自己割过的稻子告诉别人这是苦根割的, 苦根就指着他自己割的告诉别人说那是福贵割的。看着看着我不禁随着余华的文字要露出温馨的笑容。苦根累了, 就说: 福贵, 镰刀不快了。躺在田埂上休息一会, 又会满血复活。苦根虽小, 可是这种自然面对苦难的方式让我们觉得苦难其实算不上什么苦难, 如果你把他当作生活本身, 不对抗, 不反对, 就是顺应着生活本身去过活, 苦难似乎就不存在。福贵想起福贵爹在世时说的话, 一遍一遍对苦根说: 鸡养大了变成鹅, 鹅养大了变成羊, 羊养大了又变成牛, 我们啊, 也就越来越有钱了。苦根天天盼着买牛这天的到来, 每天早晨他睁开眼睛问:福贵, 今天买牛吗?福贵进城给他买糖, 苦根也说:买一颗就行了, 我们还要买牛呢。看到这里我的眼睛充满着喜悦和感动的泪水。这是希望, 这是爱, 这是活着的意义。

苦根七岁了, 到了摘棉花的时候, 苦根突然病了,头晕得厉害,还发烧。福贵给苦根熬了姜汤和粥, 回去干活,想着小小的苦根可怜,就摘了半锅新鲜的豆子给苦根煮了放在床前。苦根知道这是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等福贵干完活回来, 苦根死了。

这是小说最后一次也是第十次描写死亡。苦根死了。苦根是被福贵煮的半锅豆子撑死的。小说对苦根的死也是轻描淡写的:苦根是吃豆子撑死的, 这孩子不是嘴馋, 是我家太穷,村里谁家的孩子都过的比苦根好, 就是豆子, 苦根也是难得能吃上。我是老昏了头, 给苦根煮了这么多豆子,我老得又笨又蠢, 害死了苦根。

苦根是福贵的希望, 活着的意义,却是被自己亲手扼杀的。只剩福贵一个人了,全家人都是福贵亲手埋葬的, 很踏实。轮到他自己时, 安安心心死就是, 于是他就在枕头底下留了十元钱, 给替他收尸的人。福贵就这样在苦根死后的第二年攒够了买牛的钱,他就决定去买头牛, 既能帮他干活又能做个伴。在牛市场, 福贵见到一头待杀的老牛,心里放不下, 就把它买了下来。人们说这头老牛最多活个两三年, 福贵觉得自己也不一定能活多久呢。别人看见他们就说:两个老不死的。

牛是苦根的希望, 也是福贵家族没落后东山再起的希望。福贵在接踵而至的苦难中并没有泯灭重新兴旺家族的希望, 也知道自己最后也无能为力, 但苦难中和家人患难一生体会的爱, 仍旧给了他希望。老牛虽老, 仍旧是希望, 生命虽老, 爱依旧。这是活着的意义。活着, 因为, 爱着。

小说的结尾令人难忘: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 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 那是召唤的姿态, 就像女人召唤着他们的儿女, 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

我合上了小说, 福贵一生沉重的故事,一个个历史的事故, 接踵而至的一个个打击, 在简单的活着的意志中已经让我无从悲伤。我依然沉浸在福贵一生的浮浮沉沉中,如鲠在喉, 抚摸着黑色封面白色的活着, 红色的余华的签名, 心灵有种简单的震撼:活着就是活着, 简单的活着, 真好;简单的活着, 因为,爱着。

一部真正伟大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