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吃晚餐的时候,儿子告诉我们,历史老师布置了小组作业。他们组共有五人,组长是Lisa。
记得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有人比你聪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比你聪明的人竟然比你更努力。Lisa正是这样一个孩子,聪慧且勤奋。据儿子介绍,无论何时考试,无论考哪一门,Lisa的成绩永远是A。不要说班上,她的成绩在全年级也是拔尖的。
知道儿子与Lisa分到一组,他爹断言:“这下你的A毫无悬念了。” 儿子却神秘地摇摇头回答:“那倒未必。” 我心念一动,问到:“莫非Justin也在这一组?” 儿子以哈哈大笑肯定了我的猜测。
如果说我对Lisa的了解只来源于儿子的只言片语,那么Justin给我的印象则建立在更直观、更坚实的基础上。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时,儿子不安地对我说:“今天我带Justin来家里玩儿,他把咱家的冰淇淋全吃光了。” 我吓了一跳,打开冰箱去看,果然两桶半哈根达斯都已不见踪影。那可不是100毫升的迷你版,而是实实在在的近半升大桶装。我质问儿子:“是不是你也吃了很多?” 他委屈地辩解:“我只吃了半桶。自己家的东西,我如果喜欢早就吃了,也不用等到今天。” 这话倒也在理。
我尚在推测Justin如何一鼓作气吃掉了两桶冰淇淋,儿子又送给我一个更大的惊喜:“还有,Justin把沙发也压坏了。”嗯?不会吧?我先生那个体重高达我两倍的同事来做客的时候,家里的沙发都没掉链子,一个半大孩子是怎么做到的?
儿子手脚并用地高度还原了事发经过。他们二人联机与网上的游戏对手激战,经过坚持不懈、坚韧不拔、坚贞不屈的努力,他俩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儿子通常是以大喝一声、挥拳数下表达自己的喜悦,而Justin显然是个狂野的性情中人,他在我家客厅里像夺冠后的刘翔一样张开双臂忘情奔跑,并带着加速度纵身一跃蹿上了沙发。于是,他在干掉了网络世界中的敌人之后,乘胜追击,又干掉了现实世界里的沙发。
我严厉地告诫儿子以后绝对不能再把Justin带到家里来,然后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天。每当手机铃声响起,我都疑心另一端是Justin的家长,通知我要为他家孩子的胃肠炎或踝骨扭伤负责。
一个十四岁的男孩做出这类幼稚的行为,确实挺让人匪夷所思,Justin也就此成为我们家耳熟能详的名人。每当我被儿子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总会这样自我麻醉:想想Justin的妈妈要如何熬过每一天!我的运气似乎还不算太坏。”
由于Justin长期沉迷于电子游戏,用来学习的时间自然所剩无几。不仅自己成绩堪忧,还曾在小组作业中把队友们拉下水。这次历史作业也不例外,原定每个人完成一部分,提前两天发给Lisa汇总,但Justin到了指定时间又要求宽限一天,结果在最后一刻胡乱丢出来几行字交差。我儿子认真地完成了自己那一部分,当然对Justin不负责任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他沮丧地告诉我这次的成绩一定糟透了。
过了一些天,我突然想起此事,遂向儿子询问:“对了,你们那个历史小组作业到底得了什么成绩?”
儿子简短地回答:“A。”
我很疑惑:“怎么会呢?”
他解释说:“妈妈,你绝对想不到,Lisa早早已经做完了Justin的那一部分。”
儿子拿出手机,给我展示他和Lisa 的通话记录。在成绩公布后,儿子发短信向Lisa表示了感谢,她的答复赫然是:From the very beginning, I didn’t have much faith on Justin. So I have already taken his part.
太震撼了!难怪人家是学霸!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必须抓紧机会给儿子洗洗脑,毕竟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我略带夸张地感慨:“Lisa这一招真厉害,怎样不合作的队友都无法延缓自己夺冠的步伐。你是不是该向她学学?”
儿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的,没那个必要。”
我对他的答复很不满意,“那就意味着即使你付出了很多努力,也可能因为别人的错误而得不到好成绩。你认为这公平吗?”
儿子针锋相对地回击:“Justin几乎什么都没做,但也得到了A。你认为这公平吗?”
如同往常,我们母子俩再一次自动切换为辩论模式,而且我深知必须打起全部精神来应付这名我亲手喂大的辩友。
我谨慎地发问:“当然,这次只是普通作业,对未来影响甚微。如果这次成绩将对你的人生产生巨大影响,你也会听之任之吗?”
儿子回答:“既然是影响人生的测试,就应该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我不认为任何一个重要的考试会被设计得这么不合理。”
好吧,年轻人,这一轮你赢了。
我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主题,“如果将来你和Lisa申请同一个职位,你认为谁成功的机会更大?”
“除非这个职位更适合男人,否则Lisa 的机会大过我。”
好极了!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你为什么不发奋图强、提高自己的竞争力呢?如果把每天打游戏的时间用来学习,你的成绩完全可以超过Lisa。”
儿子一脸严肃地回答:“妈妈,我不是Lisa,我不喜欢像她那样生活。我现在的成绩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同龄人。虽然我不很勤奋,但我也并不懒惰。我会做好该做的事,也从不推脱自己的责任。但是,我不愿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以后,还要承担别人的工作。我希望每天都有一些时间用来玩乐,而不是从早到晚地拼命,去争当第一名。”
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孩已经再清楚不过地阐述了他的人生准则:今生扫一屋足矣。至于扫天下,留给Lisa们吧。
儿子似乎无意继续讨论,起身欲走。大概意识到刚才的话过于强硬,他顿了一下,又换了个轻松的表情补充道:“妈妈,别总为我担心。我相信自己将来一定会生活得非常快乐。”
是啊!一个心胸宽广到大考之前仍然准时上床睡觉的人,一个自己上台领奖时笑容满面也会在别人领奖时使劲鼓掌的人,一个头脑并不简单、四肢又很发达的人,一个乐观随和、在每个群体都能很快融入的人,怎么会不快乐呢?
文章盖世的白居易,也仅仅卑微地对女儿提出“敢求得汝力?但未忘父情”;才气纵横的苏东坡,也不过“惟愿孩儿愚且鲁”;凡俗如我,又有什么底气要求儿子去“扫天下”呢?好在至今看来,对于“扫一屋”这件事,他既有意愿、也有能力做好,而且还可以乐在其中。
身为一个无力改变孩子的母亲,我只能尽量乐观地安慰自己:倘若每个人都把分内的“一屋”打扫干净,“天下”大概也会是个整洁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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