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纪中，江湖ID“张大胡子”，著名导演、制片人。这个名字之所以为我熟知，是因为他在知天命之年似乎顿悟了身负的神圣使命，于是在之后的岁月里死磕金庸，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地连拍了八部武侠电视剧。

        今天我的小目标是回顾一下其中的《射雕英雄传》，就是李亚鹏/周迅主演的那一版。至今为止，《射雕》总共被搬上屏幕五次。与港台导演相比，张导不仅拥有壮丽的河山充当背景，而且手握充足的预算尽情挥洒，按道理说是有一鸣惊人的潜质的。可惜的是，这一版的观众评分始终垫底。我无意于炒冷饭，所以有关郭靖扮相的过于傻、黄蓉嗓音的过于粗、杨康表情的过于猥琐这些老话题，一律不再赘述。今天的重点是论证张大胡子的舞蹈情结。

        张导在这一版的摄制中极其尊重原著，据说这一点得到了金庸先生的高度认可。看了几集后，我感觉以剧情、台词与小说的重合程度来讲，似乎摄制组根本不需要编剧，每天早晨大家进摄影棚之前从小说里撕下几页就够了。如果说张导也发挥了某些主观能动性，那就是他在这部电视剧里添加了舞蹈元素，而且添加的数量之多、频率之高、时机之奇、效果之怪统统令人叹为观止。

        在原著中，郭靖与黄蓉初相遇于一间饭店，当时黄蓉弄脏了馒头，店小二与她发生口角，郭靖上前解围。要在这样生活化的情节中植入舞蹈动作，简直是难于上青天。但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剧组人员拿着张老板的工资，有责任帮张老板圆梦，于是整个团队上下齐心，共同发动了狂想号战车。

        首先，布景组在饭店门口搭上了一座宏伟的铁架，目测约有十几米高。然后安排黄蓉美眉手持馒头，嗖地一声，纵身飞上了铁架的顶端，嘚瑟了没几下又跌了下来。以黄蓉表情的恐慌程度，似乎马上就要粉身碎骨、玉殒香消。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英雄救美的郭靖天神一样出场了。他一跺脚，奇迹般地挣脱了地球引力的束缚，潇洒地飞到空中，与黄蓉以完美的双人舞表演实现了男女主角的胜利会师。具体动作是男舞者环抱女舞者，在空中转体1080度，整个过程中双方要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于是乎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世间万物，唯余你我。

        我能想象出张大胡子看这段片花时的志得意满。可能是我审美水平太低，我没品出什么美感，只觉得莫名其妙。一个招待客人吃喝的饭店，为什么要在门口搭那么个大铁架呢？不怕客人撞伤后碰瓷吗？黄蓉为什么能飞上去却不能飞下来？往下飞的难度应该更低不是吗？还有，傻小子郭靖救人心切，那就应该接住黄蓉后尽快稳稳地回到地面，他在空中慢悠悠地转三个圈是什么意思呢？为了多些时间一亲芳泽？这到底是郭靖还是欧阳克？

        如上所述，男一和女一在曼妙的舞蹈中相识，就此展开旷世之恋。那么前有车后有辙，男二和女二也要照葫芦画瓢，跳上一轮才好。

        杨康与穆念慈初次相遇于比武招亲。想都不用想，张导怎么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呢？他大刀阔斧地把“比武招亲”改造为“比舞招亲”，擂台变成了舞台，杨康和穆念慈给众位看客呈现了一场精彩的芭蕾舞表演。具体舞姿是女舞者完全悬挂在男舞者身上，男舞者的右臂托住女舞者背部，女舞者的左手勾住男舞者的脖子，双方的另一条手臂都以芭蕾舞五位手的姿势向外伸展。面部表情男舞者需要含情脉脉，女舞者力求满面娇羞。当然，最重要的是两名演员需要一直转圈，决不能停。在张导看来，世界上没有转圈不能解决的事儿，如果有，那就再多转几圈。

        这一段看得我尴尬症都犯了。原著中穆念慈输给杨康时既羞且恼，急于挣脱。现在的剧情却变成了念慈紧搂住杨康的脖子不放，仿佛生怕人家跑掉了。而杨康就更不像话，轻佻的舞蹈之外还增加了一个挑眉的动作，自以为放电实则放毒。张导这奇葩的创意，叫我说点儿什么好呢？算了，彪悍的舞蹈不需要解释。

         如果说情侣档首次相遇一定要加些舞蹈动作也就罢了，问题这张大胡子着实歹毒，要死的人他也不放过，非得逼着人家跳一段儿才能去死。杨铁心和包惜弱自尽的片段在原著中是惨烈而悲壮的，我不过多描述，拿原文说话：杨铁心回过枪头，便往心窝里刺去，噗的一声，鲜血四溅，往后便倒。包惜弱也不伤心，惨然一笑，双手拔出枪来，涌身往枪尖撞去。

        张导是怎么安排的这场戏呢？首先，杨铁心手持铁枪刺向心窝的动作还在，但接下来就有些匪夷所思，他既没有往后便倒，也没有坚持站在那里交代遗言，而是开始以舒缓温柔的舞蹈动作满场转圈，而包惜弱也跟中了蛊一样，开始同步转圈。如果你没有看过这一段，请参考《傲慢与偏见》中达西与伊丽莎白初次跳舞的片段自行脑补。总之，杨包二人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这样默默地转呀转呀转，一直转到杨铁心体力耗尽倒在地上才结束了这段绳命之舞。

        张导呀，我们知道舞蹈是一种高雅的艺术，能陶冶情操、净化心灵、给观众带来美的享受，但你逼着胸膛上插着一把铁枪的杨铁心给大家表演舞蹈真的合适吗？

        至此我们已经明白了张导的立场，总之在《射雕英雄传》里，情侣相识要跳一段儿，情侣赴死也要跳一段儿，但毕竟至今为止这种舞蹈还只限于中青年角色。考虑到剧情的合理性，我觉得这个底线还是应该守住的。

        我仍然低估了张大胡子。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个开挂的大神对舞蹈的向往。这一次，他把黑手伸向了白发苍苍的老顽童和瑛姑。按照原著的描述，老顽童毫无心机、天真浪漫，而瑛姑在儿子惨死之后性情大变，乖戾暴躁。张导硬是安排这二人在阔别经年后重聚时深情款款地表演了一场双人舞，力求呈现出“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的屏幕效果。动作要领是男舞者占据主动地位，用双臂环抱女舞者转圈，同时双方的身体都最大程度地向后倾斜，依靠对方的力量保持平衡。这个节骨眼儿如果其中之一使坏，另一位就会瞬间后脑勺着地，很可能摔出脑震荡。张导大概要通过这个动作告诉大家老顽童与瑛姑情比金坚，都给予了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

        当一直浑浑噩噩的老顽童和向来满脸黑线的瑛姑突然间变身为言情片的男女主角、抱在一起深情转圈的时候，我相信很多观众都会产生如同嗑药般的迷幻感。这里必须要批评一下音乐组人员，如果此时插播琼瑶歌曲“我柔情深似海，你痴心可问天；誓相守长缱绻，岁岁年年”，显然就更加完美了！

        除了以上几个例子外，这一版《射雕英雄传》中还有数不清的舞蹈元素。一开始我尚且质疑张导的能力，认为他这种强行植入舞蹈的作法拉低了整部剧的质量。然而，在看过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他的苦心。里昂是个冷酷的杀手，但镜头里一再出现那盆跟在他身边的万年青，这暗暗地体现了里昂对生命的热爱和珍惜。张导的意思想必是说：“别以为俺只是个拍打打杀杀的导演，好好瞧瞧这些舞蹈场面吧，咱们高雅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