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折的初恋
文章来源: Froginwell2020-01-28 08:34:22

思考,艰难的转身!

 

厂长们雄心勃勃,摆出要从手表元件厂向手表厂发展的架势。看到我们什么都能造出来,信心大增。准备八月底组织一批人到南京、苏州、上海等地考察几个手表厂。除了我以外,还有搞冲压的大刘,搞刀具的小陈等几个,另外还有一车间做表盘的姚治华。由二车间的副主任老黄带队,大家开始做各种准备。

在清理衣服准备行李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小妹曾经把小姐姐送给我的黑毛线带到荆襄磷矿去了,说要帮我编织一件毛衣。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也确实没有毛衣穿。犹豫了很久,我试着给小妹写了一封非常简短的信。很委婉地提到我可能要出差,没有毛衣穿。能否把毛线寄回来。

信刚发出去,我就有点后悔:这样做合适吗?两周后,收到一个包裹。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一看,里面不是毛线,而是一件已经编织好了的黑毛衣。我摸着毛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突然,从里面掉出来一张信纸。拿起来一看,是一封非常简短的回信。上面除了毛衣已寄回请查收的话外,只有一句话:“你认为我欠你多少钱,请告诉我,我一定还给你。”看到这句话我呆住了,脑子半天转不过来。我把信递给妈妈。妈妈看后沉默了许久,把信还给我,轻轻地说:“育林,不要给她回信,我们不是这样的家庭。”我再也忍不住了,拿着信跑回自己的房间,坐在那里哭了很久,很久,很久。现在我知道了,在小妹眼中,我的地位在一步步后退:从亲人和情人,到朋友,到普通人……,现在大概连普通人也不如了。讨厌的人?可恨的人?我真的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这样被人讨厌?这封信把我的心深深地划了一刀,好痛好痛。

武汉八月初的暑天,晚上炎热无比。半夜里我睡不着,爬起来坐在外面的空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说不出的烦躁。我在问自己,我这辈子应当怎样度过?人这一辈子怎么会过得如此艰难?坐了很久很久,天已经开始发亮。我的头脑慢慢变得有点清醒了:失恋是痛苦的,特别是初恋,这种痛苦有时候让人无法忍受。但它毕竟不是人生的全部。人一辈子还有很多比它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要经历。我对自己说:“你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但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要改变自己,就必须抓紧。你已经没有很多时间来伤心了啊!”

这是一次艰难的转身!但我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埋头努力去做不一定能成功,但那是唯一可能还行得通的出路。而不努力是肯定不会成功的!望着已经发白的天空,我拍拍身上的灰尘,回到自己的房间。

八月底,我们这六、七个人的考察团出发了。我们乘长江上的大轮船,顺江而下,从南京、苏州到上海,目标是参观南京手表厂、苏州手表厂和上海第三手表厂。由于没有很具体的任务,也没有什么压力。那个年代大家都很少出门,所以这次出去考察,每个人都兴奋不已。在船上,大家在打牌,我则坐在那里看书。

在去江苏考察的沿途,我一边走,一边思考。在南京,我去了雨花台。我看着烈士们的雕像,不由得想到:“那些在农村死去的知识青年,连烈士的资格也没有,就像一只只被踩死的蚂蚁。而我还活着,应当知足了。”我默默地鞠了一个躬,默默地说:“在上山下乡运动中献出了年轻生命的知识青年们,和你们相比,我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在南京长江大桥

 

考察结束,我们清早上了从上海回武汉的轮船。我坐在船舱里,安静地看着给弟弟小林买的物理和数学复习资料。恢复高考的通知已经发布,二十五岁以下的人都可以报考,小林在可以报名之列。我借这次出差之机,给他买了一些参考书。在船上无事可干,又不愿意去打牌,正好自己先看一遍。

姚治华跟其他几个人不在同一个车间,所以彼此不太熟。而原先和我都在部件班,在船上刚好又在我的上铺,就时不时地爬下来跟我聊天。她知道我跟小妹的事情,就跟我调侃道:“有没有跟江恩买衣服?”我很平静地望着她,摇摇头:“我们已经在几个月前分手了。”她惊讶地听我讲完故事,看着我:“你真沉得住气啊,这些时见到你,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苦笑:“你觉得我应当怎样?跳楼,还是上吊?是自己没有用,配不上她呀。怪谁呢?猪不啃的烂南瓜。”姚治华认真地说:“没有啊,我们都认为你挺优秀的。”我看着她,一时竟无话可说。是啊,用不同的标准看同一个人,得到的结论好像是不一样。

下午,轮船开出了黄浦江,转入长江。我第一次看到长江出海的地方——吴凇口。万里长江就从那里奔向大海的怀抱,突然变得那样的宽阔。我被这个壮观景象震撼了,心里一下子变得好开朗。不由得想起文化大革命中一首长诗中的一段:

“ 亲爱的战友们,

您见过大海吗?她象天空一样的宽广。

当她平静的时候,她闪耀着纯净的蓝光,

她有着难以探测的深度,谁也不知道她有多么宏大的容量。

当她暴怒的时候,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她那山峰般的巨浪?

她猛烈地拍击着花岗岩的崖岸,把雪白的浪花直射千丈。

海洋,是个不可征服的集体,她的成员来自四面八方,

亿万颗水珠集成江河,千百条江河汇入海洋。

有谁能找得到海洋的间隙,又有谁能认出她原来的形象?

当她还是一颗在草叶上滚动的露珠时,

她没有任何抵御风吹日晒的力量!

。。。。。。。。。。。。”

啊,有了大海的胸怀,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了。

 

夭折的初恋虽然带给我巨大的打击和无限的悲伤,但它带给我的财富也是无限的。那场梦使我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绝望,然而也正是它, 把我推到了永不屈服的人生制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