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来我家了
文章来源: Froginwell2020-01-17 22:25:31

沙市之行—1977年春节

 

回到武汉后,离春节就只有几天了,到处是一片过节的热闹气氛。休息两天后回到厂里,人事股的安师傅就通知我,要调我到设备班当班长。这个班在二车间,在武汉重型机床厂旁边。春节后去二车间报到。

春节前的最后几天,我在厂里一点上班的心思也没有。本来也没什么事了。特别是一想到夏天跟小妹在洪山宝塔上约定的事情:一起去恩施过春节。我很早就给小妹去了信,问她怎么安排,可到今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我该怎么办哪!

直到二月十五日,大年二十八清早,才从传达室得到消息:小妹来电话,她昨晚上了火车,今天到武汉。我一边骑自行车赶往火车站,一边想,她怎么不去恩施了?想在我家过年吗?到了火车站,人山人海啊!所有的火车都在晚点。我生怕错过,眼睛盯着出口,连中饭也不敢吃。后来我跑到站台与出口之间的位置,每来一趟火车我就来回跑——一直等到下午四点,筋疲力尽的我才终于在刚下车的人群中看到小妹。她手里抱着一根长长的东西,旁边还有个男孩子挑着一堆东西。小妹看到我就说:“你赶快帮忙把他的东西接过来啊,那是我们同事。”我赶快跑过去接过挑子。很好奇地指着那跟长长的东西问:“这是什么东西?”小妹说:“这是日光灯管,准备带到荆州给姐姐的。”啊,她打算去荆州她姐姐那里。我没有出声,我们不去恩施了?她没有讲任何理由,我也没有问。

爸爸妈妈看到她来了,自然非常高兴:“好啊,你就在这里过春节吧。”小妹摇摇头说“我想初二去荆州。”。爸爸想当然地说:“行啊,育林跟你一起去玩几天吧?”小妹睁大眼睛看着我问:“你跟我一起去吗?”我点点头:“当然啊!”但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原来的打算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去武大和广埠屯逛了一圈,顺便买了些年货。小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说起话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第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一清早,小妹就找到我:“我要到李世英家过除夕,是先跟她商量好了的。”我着急了:“那我们家怎么办呢?”小妹吞吞吐吐地说:“你去跟你爸爸说一下吧,我先走了。”我立刻拉住她:“你先等等!”我连忙找到爸爸,告诉他这个情况。爸爸一听很不高兴,脸马上就沉了下来。他马上找到小妹:“那怎么行!你春节去荆州姐姐家可以,但这团年饭是一定要吃的啊!”小妹低着头,小声说:“我答应中午以前到她家里去的……。”爸爸以不容置辩的口气说:“那你现在赶过去,吃了中饭就回来,行吗?”小妹点了点头,看得出来有些勉强。

小妹刚走,爸爸就过来问我:“你们吵架了?”我看着爸爸:“没有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爸爸听后,叹了一口气。今年春节大姐姐刚调到沙市的油田制管厂,就在那里过年了。小姐姐也在新疆过年不回来,只有我跟小林在武汉。今天小林去黄原家去玩,要晚饭前才能回来。所以下午小妹不在家,就只有爸爸妈妈跟我在屋子里。整个下午,爸爸妈妈都坐在家里,一言不发。看得出来他们都有点担心,生怕小妹不回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就这样一直等到快六点,小妹终于回来了。妈妈松了一口气,赶快去做年夜饭。我们算是过了一个除夕夜。

大年初一了,到处是鞭炮声,一片喜庆的气氛。因为怕第二天的车票不好买,事先叫小林托人买去荆州的长途车票。我们想早点把票拿到手放心一些,吃了早饭我们就准备去汉口拿票。一出门,到处都是人,上公共汽车要使劲挤才能挤上去。我们转了几趟车才找到帮我们买票人的家。可他又跑长途去了,家里人又不知道究竟买到票没有。我一听就急了,赶快又挤车到长途汽车站。好在大年初二出远门的人不多,票还比较好买,我们很快就买到了。但在航空路挤公共汽车时,小妹一不小心把一个很漂亮的头发卡子弄断了。她捏着坏了的发卡,很不高兴,一路上板着脸,连话也不跟我说。

初二清早,天还没有亮,我们就出发到汉口长途汽车站。爸爸摸黑把我们送到广埠屯车站,临上车前,爸爸贴到小妹耳朵上说:“我在你口袋里放了十元的压岁钱啊。呵呵!”小妹不好意思地说:“江伯伯,我都能拿工资了呀。”爸爸笑笑说:“那也是小孩子啊,要给压岁钱的。”从武汉到荆州,我们坐在车上,一路上都没有讲话。我偷偷地看看小妹,她还是那个模样,但心情显然不一样了。我越发不安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半年不到,好像变了一个人啊。我该怎么办哪!

长途客车慢慢地走,我们下午三点多才到了荆州沙恩的家。沙恩在荆州建筑公司工作,去年结婚后分到了一室一厅的房子,后面还有个可以做厨房的小房间,他们拿来搭了个小床,算是两室吧。这几天他们小俩口回男方家过年去了,所以我们到后,这里空无一人。我们放下东西,先忙着把小妹从荆襄磷矿带来的日光灯管安装上去,要不晚上要摸黑的。但是不管我怎么检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灯还是亮不起来,看来她带来的那根灯管是坏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过年的,商店很早就关门了,再去买新灯管也来不及了。我们就在摸黑的环境里吃了一餐晚饭,感到郁闷极了。晚上,小妹在前面的大床休息,我睡到后面的小床上面。我躺在床上,想到这几天小妹的情绪,也想到在湖南时收到小妹烦躁和矛盾的来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等我醒来,已经是八点多了。小妹早就点好了炉子,灌了好几瓶开水。等我一起床,就把炉子提到后面来,叫我到前面洗澡,她在后面烧开水。等我洗完澡,再到后面去继续烧开水,小妹则到前面洗澡。我边烧水边看着小说……,水开了,我下意识地问:“小妹,你还要热水吗?”话刚一出口,我就楞住了:小妹在洗澡啊,要是…,要是她说还要,这水我是该送去,还是不送去?我的头上开始冒汗。还好,沉默了两秒钟,小妹在外面房里大声说:“不要!”我才嘘了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把开水灌进热水瓶。

晚上,沙恩两口子回来了。沙恩已经怀孕好久,挺着个大肚子,活动做事都很困难。所以小妹总想多给他们做点事情。我也能理解。

接下来的几天,小妹每天上午就洗一大堆衣服。我不知道怎么会天天有那么多衣服,而且天天要洗整个上午。每当我想去帮忙,她总是说:“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整个上午我这样就孤单地坐在一旁。到了下午,她就带我去沙市逛商店。她在柜台前面慢慢地看,我跟在后面。等我们回来,沙恩他们也下班了。一天下来,几乎没跟小妹说上几句话。我感到非常无聊,也郁闷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年初四是大姐姐的生日。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带小妹去二十多里外的油田制管厂医院看大姐姐,晚饭后才回来。那时天已经黑了,我担心路况不好,为了安全,慢慢地骑着车。谁知小妹突然发脾气了:“你怎么骑这么慢?……你这个人真没用,胆子这么小,不象个男子汉!”我很生气:我死都不怕的,既然你不怕,我还怕什么?!于是我像发疯似地骑着自行车飞跑,也不管前面路是什么状况。一口气狂奔回去,累得满头大汗。等到了家,看到小妹惊魂未定地从车后爬下来,可能已经被颠昏了头!

那几天下午,我总想找机会跟她聊聊。我觉得小妹心神不定,可能是跑车太辛苦了,多跟她说说话可能情绪会好些。我试着给她讲我们厂里的事情:讲技术革新,讲在长沙的日子。但我发现她常常是心不在焉地听,眼睛看着别的地方。后来,我就问起荆襄磷矿那边的事情,以为这样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没想到小妹反而嘲笑我:“你怎么要知道那么多事情?我从来不关心矿井那边的事!”后来,我又想和她商量将来的去向,我问她:“如果我调到荆襄磷矿那里去,行吗?”她坚决地摇摇头:“不行!”我很不解:像卢师傅和丰阿姨那样不是也很好吗?我又问她:“你是否想去恩施?”她也摇摇头:“那里的山路太难走!”我暗暗地想:她是想来武汉吗?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就这样,我没有什么话可以讲了。我开始后悔:是否我不该来沙市?

五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完了。我很郁闷地清理东西,准备第二天回家。临别的夜晚,沙恩在前面房间里已经睡了,我和小妹坐在后面的小房间里,一直到很晚很晚。我坐在那里看着小妹,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小妹低着头,看得出她在犹豫。过了很久,小妹轻轻地问我:“在武汉难道就没有比我更好的女孩子吗?”这是个非常荒唐的问题!我呆住了,想了一会,说:“武汉那么大,那么多人,肯定有啊!”她接着问:“那你为什么不在武汉找一个呢?”我不做声了,默默地看着她。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小妹看我不讲话,接着说:“我还年轻,要等好几年才能结婚,你能等吗?”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我想了想,尽量冷静地说:“我能等,这不是问题。”我没有话可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整夜,我翻来覆去地想小妹问我的三个问题,心如乱麻。清早,天还没有亮,小妹就送我去长途汽车站。她给我带了很多沙市的特产,装了一大包,说要带给爸爸妈妈吃。在去车站的路上,我们默默地走,一句话也没讲,但我的心在发抖。

上了回武汉的大巴,我坐在座位上朝外看着小妹。小妹则远远站在那里看着我。直到快开车了,她突然走过来,对我说了一句:“我到了荆襄磷矿就给你写信,好吗。”我点点头,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