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坟墓包围的村庄 3. 艾滋病村的“最困难户”
文章来源: 蜀沙2019-09-12 12:11:26

  村主任栗卫华领着我走访村里“最困难户”。不是亲眼目睹难以想象。

  “这是栗立功家,一家男人死光了,全部因为艾滋病。”村主任栗卫华介绍说。栗立功的母亲高素兰说着说着哭起来:我四个孩子,就冇(只剩下)一个小闺女。大闺女查出来艾滋病上吊自杀,撇下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小儿子发病喝药自杀。三年里头去爷仨,八个月里去他弟兄俩。(痛哭)老天爷啊,谁会知道有这事,要知道会得艾滋病,给一万也不去,拉棍要饭也不去啊!我60(岁)整了。我的命也到时候了,还能操劳多少年呢?这心里过不哩,我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小扳(夭折)哩,这不,俩儿,三十多岁,大闺女转过年四十一,都走了……。那时候穷,俺孩子啥东西也没有吃到嘴里,现在吃到嘴里就想着俺孩子,心里难受。我也去卖血了,身上有病毒。说着她脱下一只袖子,给我看当年卖血的针眼:卖血有十来年,开始卖全采,后来卖单采,光血卖的有两缸!村里好些人都去过,他去他也去,就都去了。反正百姓命可怜!

  袁香莲是栗立功的妻子,这一家的大儿媳,现在是家里“顶梁”哩。香莲说:“我现在最担心发病,我得为两个儿子活着。一家男人死完了,剩下俺娘们也是艾滋病,婆婆已经发病了,现在8亩地,就靠我一人了。公爹死几年了。丈夫弟兄俩,去年一年里头死哩。弟先死,喝药自杀,31岁。他两口结婚一年就生气离婚了,都查出艾滋病,日子不好过。弟媳胡红回娘家还是没钱看病,死娘家了。老二建长听说媳妇死了,也没孩子,自杀了,去年二月间。孩儿他爹随后也死了,去年八月二十日。33岁。他到最后扎针扎不上,瘦得只剩皮了,鬼一样,瘦脱相了,谁见都害怕,孩子不敢上跟前,死罢一个月,儿子都不敢进屋。孩子的大姑姑也有艾滋病,查出来,上吊了。孩子小姑家,俺妹夫也有艾滋病,查大庄的。那庄上有艾滋病的也可多,都瞒着不敢说,那庄不出名,不像咱庄敢公开。

   六十多岁的莫宪友正发病,在黍秸杆搭成的庵棚里躺着。他家房塌了。他老婆花英也卖过血,没敢检测。他俩儿麦前麦后5个月里都死了,都是艾滋病。大儿媳也是艾滋病,小儿媳娘家人领走了。“撇下五六个孙子孙女,大的十来岁,小的还吃奶,孙子辈儿里也有艾滋病——都成艾滋病了咋弄?” 莫宪友没检测的老婆花英嘤嘤地说,算是对自己不去检测的解释。

  随后赶来的莫庄组长莫召红说:宪友一家惨到底了。他弟兄四人加一个妹子,一大家子九个艾滋病!宪友是老大,老二两口死罢了,撇下四个孩子,仨大点的出去打工了,最小的闺女在阳光家园,房空了,孩儿们没头偎了。老三,四五十了,单身光棍汉,穷,没寻下。老四现在也是单身汉,寻个瞎子也死了。妹子婆家李竹园,妹夫艾滋病死罢了,又嫁一家,受歧视又拐回李竹园了,跟前仨孩子,名儿起得可好,钱龙、钱虎、钱凤。俩大的打工去了,小的在阳光家园。 妹子回李竹园婆家也还是受歧视受气。

  ——那让他们回咱村呗。

  回来?回娘家?娘家咋收?还有几个孩子哩,净负担!他一家八九个艾滋病,吃谁的?各顾各还顾不住哩!都光听上级拨款多少多少,见不着呀!前两天(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捐赠的又哪去了?这不,房也塌了,“大冬天,难过去。”

  莫宪友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秃顶,听见我们说话,以为是医生来了,头并不伸出来——庵棚里实在太冷,蒙在被窝里哆哆嗦嗦地说,赶快找本儿(艾滋病医疗本),给先生(当地对医生的尊称)瞧瞧!他很想活下去。

  不久莫宪友死去,果真没能过去这个冬天。

  张月英家。村民组长莫召红说:她公公、她丈夫弟兄俩,他们爷仨,一年里边死的,都是艾滋病!月份我说不清了,日子记得:初五、十五、二十五。她本人也是艾滋病,她大儿子肾积水,两个小的可能都是艾滋病,老三是爹娘病后出生的。她公公检测出来艾滋病不到三年死了,50多岁,她丈夫“本子”下来就死了,32岁,检测出来才两个月……,“一个妇女家带三个孩子,困难得很!叫她自己给你说说。”

  张月英说——

  我20岁结婚(1993年)就开始卖血,今年33岁。出去打工3年。我在山东一家电子厂打工,做小零件,月工资700元,丈夫在建筑队干泥工,每天25元。家里检测艾滋病时候,婆婆打来电话,没回去参加检测,想着不会有事。2005年3月,发病了,自己找到当地市防疫站要求检测,检测出艾滋病。在山东威海边戎城检查的,电话一打就打通了,全家测出3人艾滋病(丈夫、妻、一个儿子)。医生很同情,对钱给我们每人100元,共300元,说:“回去看病吧,我们这里没有艾滋病抗病毒药,你们河南救助几百万,有药。回去治好了再来打工。”

  4月回来在白集卫生院住院。自费买药2600元,吃的花2000元。到县药店买药花3万多元。埋葬丈夫棺材550元是贷款。火化费用,到镇民政问了,需要1100元,没有这么多钱,没火化。现在卖豆子还埋葬费,生活很困难。跑了1个月了,找过刘广明副县长,负责贫困哩,找过公社张书记,都没用。

  莫召红说:她丈夫死罢几个月,她兄弟海峰也艾滋病死了,死时候欠7000元。这边埋罢,那边人就去家拉东西,我去说说,吵哩跟啥样!还有媳妇、小孩哩,还得过不是?说说,东西放下了,我没去到时已拉走一三轮车罢了。农村就这情况,穷。

  张月英说:俺4月回到家,5月5日海民(丈夫)走了。10月15日海峰(兄弟)死了。11月25日,公公死了,到昨天1个月。村里都说俺一年中家里死了三口,其实只有半年。

  莫召友家。他仨儿都卖过血,老大两口死罢了。大儿先死,老大媳妇也是艾滋病,领着仨孩子,俩儿一闺女,走了(嫁人),今年五月初一也死了,仨孩子又拐回来了。大的才16岁,领着大弟弟14岁到广州打工去了,跟亲戚一路,小的莫召友带着。

  一进村,就听人说莫召友家夜里羊被偷了!“院墙、房屋山墙被打洞偷哩”,指看,垒补上的洞口泥还没干。院子里晒着破棉絮,一间不大的房屋人羊共住:西头住人,中间隔出一间“庭堂”,东头养羊。莫召友不在家,他的妻子董莲英在家做炮。董莲英说——

  大儿子平具活着也有42岁了,属兔哩。平具死后,村里沥沥啦啦开始(死人)了。滩头村俺亲妹子妮儿家,丈夫牛得新2005年9月初四才死的,她婆家弟兄四个剩下一个,剩这一个人带九个孩子。都难着哩!俺这房子漏,才说想修修,人羊住一块。羊不敢搁院里,偷哩厉害,这搁屋里,还是叫偷了。

  卫华问:就没有听见动静?

  咋听不见?听见有动静,赶紧起来,一看羊没了,墙打了个洞!门拉不开,外先(外面)门鼻子叫拴住了。好不容易叫门弄开,院里大门锁着哩,一时找不着钥匙,着急叫门卸下来,门外头,眼瞅着羊走远了,撵不上了。家里没任啥了,就这几只羊值个钱。人老了,不中用了,腿痛,干不了别啥,就辫个炮(把做好的散炮辫成一挂挂鞭炮),一天辫三两块钱,攒聚着买个菜、买双鞋,还得瞧病。

  有人把莫召友找回来了,他一脸褶皱里都是忧伤忧愁,蹲在地上,半天才说出一句:“没想着贼会偷俺……”泪就下来了,一双粗糙大手赶紧去抹。半晌又说,开门看见门口搁几块砖,要是出来早还砸死我哩。贼就是欺负我老了,家里没人。唉,没想着这人老了老了咋恁难哩!快过年了,指望几只羊还账哩,房也漏了得修修。大儿死了,今年媳妇也死了。老二在外边有媳妇了,生了一儿一女,不敢对媳妇说(家乡艾滋病情况)也不敢回来。一大家人家就这散了…… 。小孙子站在爷爷身边,满脸成年人的忧愁。

  “这一户,只剩下一个老婆李桂芝,72岁了,她三个儿子两个艾滋病,老大不是艾滋病,是个傻子。老二,媳妇艾滋病死罢了,领着仨孩子单另过。老三艾滋病死罢了,老三媳妇走了,俩孩子撇下给她了。她这么大岁数了还得负担照顾几个人,一个傻儿,俩孙子。苦得一个老婆成天哭。”卫华说。“我这眼都哭得看不见了。大儿,傻的那个,叫个尧儿。死那个叫秋生。”72岁的李桂芝说。老人带着两个孙子住老屋。屋里除了床,家徒四壁。后院是死去了的老三秋生的家。“媳妇走了没人了,现在我那傻老大在这住着。”李桂芝说,你没见,傻哩呀!他啥也不会做,不会干活,一亩地我替他种着,不了吃啥?

  后院一所破屋,门楣上“大吉大利”四个字随风飘摇,屋内空空。老太太看到当门一堆烂红薯似乎很意外,说:“欸,这是俺那傻儿拾的,他啥都往家拾,吃哩,又不能吃……。”旁边是空瓶子、旧电线、生锈钉子一堆破烂。这时候谁把傻大哥找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傻大哥一脸严肃,做大人物招手状,走进院子,边走边问:照相的是吧?

 众人笑。

  傻大哥站定,一本正经地认真说道:就在这随身照一个吧!随身照吧!

  众人起哄:随身照,随身照!不用换衣裳,不用换衣裳!

  然后傻大哥进屋,蹲下,双手托腮,守着一堆破烂做思考状。

  这时有人跟我说,别看这会儿老大傻,上学时候可是高材生,差几分没有考上大学,神经了。

  李桂芝说:这就是我哩傻老大,50多岁了,没有人照顾他我也照顾不了了……。说着说着哭起来:我那秋生好孩儿,那时候孩子眼看不中了,我说孩子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可咋办哩?还是死了。孩子死还不胜我死了哩!人家劝我,你可不能这样想,你死了这些孩子,连你的傻尧儿可咋弄?我也想,我可不能死,我死了这些孩子可咋办哩,我的傻尧儿可咋办哩?我成天想成天哭,天爷啊,我可不能死,我死了这一摊子这些孩子谁管哩?啥门儿哩?……

 “这就是全村年龄最小的献血员的家。”村主任栗卫华告诉我说。最小的献血员栗学民早已死去,死时才十六岁,当年卖血时才十来岁。这时他的哥哥栗学功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已经发病多次。他们的父亲也因为艾滋病死去。他们的母亲王秀英,一块旧布包着头,脚上两只布鞋一样一只,都破旧了,扎着裤腿,坐在一架简易机器后边辫炮。卫华说,跟刘老师说说罢。她就开始说,不时抹去眼泪——

  那时候全家人都卖血,我卖哩还多哩,结婚三十年,卖血二十多年,不说几十缸,也有十几缸,拔了针就像“过阴了一样”,不知道任啥,灌了茶再醒过来。我没去检测,不去不疑虑,不了咋着哩?孩他爸死了;小儿殇了;大儿床上躺着。闺女婆家是杨庄哩,也不敢去化验。我不去化验,家里看病花那么多(钱)了,还有几个小孩那么小,我再有病,还指靠谁哩?这心里头呀,没干净过一会儿。坐都坐不那,这心里不是味儿,十冬腊月里,照护儿子呀,我这一辈子操的啥心!我看见这……,我心里……,吃都吃不下去。俺大儿子躺了一年,小儿子也没照护过来,那时也不知道是这样的病。学民开始没有卖血,是邻居栗怀交来喊他。栗怀交光棍一条,全靠卖血生活,卖血太多了,到后来化验成阳性了,不好验上了(检验不合格,卖血不容易被允许了)。血站说,“找一个新人可以带(捎带、允许)一个老人采血”,栗怀交就带着学民去卖血。“他成天来喊俺学民”,王秀英说,“学民卖得也不多,就是晚,晚才染上。”栗怀交2001年腊月发病受不上去喝药自杀了。学民2000年在牛延东家第一批就化验出艾滋病,第二年正月就死了。“还没有成媒哩!”村里人都替他可惜。借钱瞧病现在账还没还了。第一批都不敢去化验,叫百顺娘去,急哩她直摆手。第二批化验哩多了,全银庄一次查出300多!学功媳妇来时候不知道艾滋病,“叫我诳(哄骗)来了。”媳妇好,对学功侍候哩好,学功吃不下饭,媳妇劝他,背地里泪不干,有仨孩子哩。大儿子怕是过不来了,CD4细胞剩60了(CD4细胞,正常200-800),啥都不想吃,靠输点水,唉,有啥药哩?管乎(管用)的药这儿村卫生室没有,白集镇卫生院也没有。急了(病情危机了)就卖点粮食买点高价药。儿子死了,媳妇再走,我咋熬哩?我不敢化验,外甥也都不敢来……王秀英一边啪嗒啪嗒踩着机器辫炮一边诉说,平静悲苦无奈。

  一年后,她的大儿子也死了。

  栗可信是1958年入党的老党员。他的三个儿子一年不到全部死于艾滋病。在他居住的两间小破屋里见到他时,他满脸的悲苦,他生病的老伴躺在床上。问他:“儿子的房子没人住了,你怎么不搬过去住?”村主任领着我刚刚从他儿子卖血盖起的新房院过来。栗可信说:我住着不是味。一家人零散了,就剩下俺老两口。我七十三了,老伴七十二了。我食道炎,这几天过年呐,心里不是滋味,茶水也咽不下去。到这一步也没办法。……大孩子是去年正月二十一死的,俩小的是今年麦时死一个,不到二十天又死一个。不到一年三个儿子都殇了。我有啥办法?……哭死也没门呀!老人朝我望着的眼睛里充满了忧愁。自言自语般诉说着:老二老三媳妇把孩子带走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老大撇下三个孩子,老大媳妇也有病毒。老三家三个孩子,老二家两个孩子。八个孙子女啊!谁管呐?没啥活头!说不出来……。过一天说一天,还得干。

  ——你都干什么?问老人。

  干建筑,撩砖头、和灰、掂泥兜子。你不干咋弄呀?老婆儿还在床上躺着哩,她身体“瓤”更受不哩。

  我没有留下老人的照片。面对老人那双悲苦的眼睛,我没有勇气举起手中的相机。过罢年老人去世了。有人说食道癌。有人说,“生生是心疼儿子,疼死了。”

  莫现孔家。莫现孔也是个老党员,2003年艾滋病死罢了,他死时六十多岁,大检查时候查出来,临死还不承认,说:“我是共产党员,我咋会是艾滋病?”同一年他八十多岁的爹也死了,紧接着他大儿莫庆来艾滋病死了。2004年他老二儿莫庆营艾滋病也死了。都说他家一年里头出3口棺,二年里头出4口棺,冇下(剩下)仨娘们:莫现孔的老婆瞎子自己过,俩儿媳带着5个孙子女,老大儿媳有艾滋病,老二儿媳没检测。莫召红说,庆来还欠我钱哩,现孔也欠。都不说了,咋说哩?艾滋病人家都欠账。人一死,都有人来要账,我都劝说这事先不说先不说。人还算听我的,我跑艾滋病早,艾滋病人拥护。

  张春兰家。张春兰的丈夫栗天臣排行老四,弟兄四人全部卖血感染艾滋病,栗天臣、二哥栗松民、三嫂,已艾滋病死亡。现在53岁的张春兰也已发病,卧床不起,躺在病床上的张春兰向我诉说——

  7年前(1998)六月初一(农历)丈夫栗天臣死于“怪病”,“当时不知道啥病,症状跟后来说的艾滋病一样,发烧、拉肚子。死那时小孩小,最小嘞还不知道哭哩。”张春兰说,她不敢服用抗病毒药,负作用反应太厉害,她“受不住”  。 不久,就在当年,张春兰去世。

  发病的阎秀荣躺在村头那间屋山墙壁上写着“互相关爱”的破旧的小土屋里。屋里光线很暗,好一会才看清偎在床头墙角的阎秀荣。她的丈夫栗洪臣抱着7个月的孙女,领我们进屋后又出去了:“孩子不愿在屋里,光哭。”阎秀荣开始诉说——

   在庄上男孩儿寻不下,女孩嫁不出去,都难成媒。这孙女是老二儿跟前的,他在郑州饭店打工,自谈一个,女方娘家是太康的。“骗过来哩!”说这句话时声气格外重,直言不讳。婚前先怀孕,媳妇生了孩子就走了。说,盖房在这儿,不盖房不在这儿,哭着走哩,说就是要饭回来也得有个屋呀!“你是政府”,阎秀荣用手指着我:你说,这媳妇走了,房也没有,他(指她儿子)不学坏,不偷人家?丢人呀,丢中国哩人!你政府不怕丢人?我上北京几趟了,跪几十跪了,跪过政府领导,跪过地铁站、地下道……,反正说不清是哪,跪下。头一回去20人,二一回7个……。回来后死了几个了。“谁叫(把)房子给我盖好,杀了我也愿意!”阎秀荣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2006年10月15日,阎秀荣去世。

  栗广平夫妇均因卖血死亡。他们两个儿子外出打工,32岁的女儿栗爱玲,因患艾滋病婆家不容,回娘家安身。栗爱玲说——

  当时俺家5口人,俩弟弟还小,爹、娘、我,俺仨都卖血。爹2003年艾滋病死了。妈死哩早,死在卖血床上了,不是单采,是全采,她卖血早,分罢地(实行承包责任田)就开始卖了,槐店医生说是“进空气了”,赔安葬费千把块钱。栗爱玲的妈,很可能是银庄村因卖血而死亡的最早的人。于是问她:你妈叫啥?女儿竟然忘记了妈妈的名字:“……想不起来妈叫啥,叫个……王啥英?没听人喊过她名字。”栗爱玲说,俺妈死罢以后,我十六七岁也去卖血。2000年在牛延东家院子里查出艾滋病。检测后不敢去看单子,过了年“本子”(艾滋病医疗卡)下来了,才知道真得了艾滋病。23岁结婚,那时候已不卖血了,婆家是西张庄,离娘家3里。第一胎生个女儿,一直发烧,低烧拉肚子,6岁死了。我自己私下怀疑是艾滋病(母婴传播),不敢说,至今不敢说。婆家不要我了,只好回栗庄娘家,两个弟弟外出打工,家里也没有外旁人。现在这个小女儿,4岁了,检测过了没有艾滋病毒,没敢吃过我的奶。丈夫还行,有时来这住住,回去人家也嫌弃。

  村人说,她的丈夫已经被感染艾滋病。

  诸老五夫妻都因卖血感染艾滋病毒,妻子正在给丈夫输液。不久丈夫去世。

  还有一些家没人了,绝户了。

  这一处空房院是栗刚领、栗刚金弟兄俩的,这边屋是哥的,那边是弟的,他弟兄俩和他们的父母都卖血感染艾滋病死了,弟弟还没有结婚,哥哥的媳妇走了,这一家没人了,绝户了。

  这一家,栗和成艾滋病死亡,妻嫁人。他家2002年盖新房,房起来了,门楼还未及做顶,和成发病,第二年人亡,2003年六月十七走哩。剩一个老娘。

  又一处空房,也是男的死了,女的走了。“丈夫刚将房盖好,就毕(死)了。”门楣:鸿程万里 喜禄寿福,对联:霞光映照幸福家  彩虹降临新宅院。

……

  就这样一户一户走下去,村里几乎家家都有艾滋病人,不知道究竟走了多少家,也不知道谁家最困难。还有一些人去屋空已经绝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