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所作的散步值得记载的还有一次。不过那次走得并不多,想 得却不少,不能算名副其实的“散步”。
那也是在中国的最黑暗的时期,七六年的七月下旬。大变动快要到 来,空气中有种风暴即将到来时的压抑感。我与好友夏君,携同姜君夫妇 及一友人搭乘一辆开往北京去的大客车到北方旅行。过了兖州,我与夏君 就离开客车,上曲阜朝孔庙,到泰安爬泰岳去了。下了泰山,夏君突感不 适,独自折回上海;我却坚持完成离沪前的计划 —— 从泰山到济南,再 向东到青岛,随后坐船回上海。有很多时候,我的朋友都说我固执;而这 次,正因为固执,我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旅伴,独自流落济南。
第一次到济南,既无朋友,口袋中也不宽裕。天气闷热异常,我不 愿在尘土飞扬的街头与当地人争热闹,就决定去看看久已向往的黄河。
在这之前,我已见过两次黄河。前两次都是坐在火车上一晃而过, 而这次却是特意乘车前往。到达黄河时正是下午五点左右。天气比早些时 候更加闷热,空气中含有大量的灰尘和水汽,因此不是明净碧蓝的。我终 于到了伟大的黄河边上,还特地乘渡船在河上来回游了一趟。在对岸看到 了黄河上的拉纤夫,边走边拉边齐声哼着悲壮的调子。
回到原地后,我独自在岸边漫步。傍晚的河边十分安静,很少有人 来往,河里也没有往返行驶的船只。晚风轻轻地吹拂着,仿佛万物都停止 了活动,连地球也停止了运转,只有黄河在不息地奔泻着。我望着浑浊的 河水,黄河,黄河,果然名实相符:在数百公尺阔的河面上,确是浊浪滚滚,泥沙翻腾。河水黄得像湿沙一般;水流湍急得在河心打起无数个旋。 从西方源头滚滚而下的河水,又向东方滔滔流去,无穷无尽。我呆呆地坐 在河岸上,凝望着飞速消逝的河水,想象不出它们从何而来,又匆匆地向 何而去。斯美塔那(F. Smetana)的名曲《我的祖国》(Ma? Vlast)中那 段描写伏尔塔瓦河(Die Moldau)的流畅雄浑的旋律在我耳边回荡。伟大 啊,大自然创造出来的两条永恒的大河!同样伟大啊,这部不朽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