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之前，汉语中关于人的第三人称性别是不分的，你去看明清小说，男女都用“他”。新文化运动中出了个刘半农，仿照西洋文，给女人的第三人称创造了一个“她”字。据说当时曾招致新派妇女的一片咒骂，认为是看低了女人，把女人从人的“他”中区别出来，是对女性的侮辱，就像动物的 “牠”和静物的“它”都与人的“他”有别一样。

刘先生为此努力解说，表示“她”的创造不是侮辱女人，正相反，是尊重女人，让女人在称谓上自立起来，与男人并行，“她”“他”一同撑起一个天。

刘先生造字的时候，确实给当时的白话文带来一点混乱，这从中文版《圣经》可以看出来，我手头的《圣经》和合本是一百年前的中译本，语法姑且不论，就这“她”字，前后不统一。当时的译本应该有多人合作完成的，翻译到女人，“他”“她”混用，有的地方用“她”，有的不用“她”用“他”。和合本《圣经》中译本到现在已经用了一个世纪，再版无数，却不能把这个字统一了。

然而我关心的还不是《圣经》译本的问题，我要说的是现实遇到的麻烦。我不知道别人写文章的时候是否有同样的感受，反正我碰到了麻烦了。中文第三人称的“他”“她”对应西洋文的“he”“she”，这没有毛病。麻烦出现在复数的时候，中文的第三人称表达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用带性别的“她”“他”加上一个表示复数的“们”来完成。两个以上的女人用“她们”，两个以上的男人用“他们”，这也没有毛病，问题在于一群人有男有女怎么办？第三人称该怎么写？用“她们”或“他们”都不合适。而西洋文是没有这个麻烦，第三人称复数都用“they”，在洋文里“they”这个单词是没有性别的。而中文的“她们”“他们”是有性别的。要是一个家庭，父亲母亲孩子在一起，你怎么用第三人称来写？如非要写，一般写“他们”，将就着理解，别人也不会跟你抬杠，但终究不是严谨的表达，细想起来就觉得别扭。问题突出在于一男一女怎么办？ 写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用到第三人称，以前用“他们走在一起”就可以，这在“她”字发明之前是可以的，“她”出现之后不行了，只能写成“一对男女走在一起”。如果非要写成第三人称，写“他们走在一起”或“她们走在一起”来代替“一对男女走在一起”，都会被人容易理解成是一对同性恋走在一起。明明一男一女，被你写成了俩女人或俩男人。

如果这一对男女贯穿整个故事，篇幅很长，而你既不好写成“他们”，又不好写成“她们”，只能重复使用“那一对男女”，这文章会让人读起来疲劳。

因此，汉字光发明“她”字是不够的，还应该发明一个第三人称的复数单词才算完整，这个词应该是没有性别区分的，用洋文说就是asexua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