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传来枪声,是有人放枪吗?有! 这天一大早,康焕纠集三十几号人,外带当铺管区的几名巡警。还特意给巡警阁子的老爷塞了一大笔钱,让其中一个警察带了把短枪。 民国初年管片警察没有枪,巡街都是拎着警棍,就这么一件武器。但分局长有枪,除非有重大要案不许带出去。 今天这事本不是什么大事,民间纠纷。帮放高利贷的讨债还用得着带枪吗?这件事要只是讨债那么简单就好办了,打手们亮出囊子(匕首)欠钱的就堆了。 巡警一掺和性质变了,民事变刑事,这叫经官。一经官帮会就不能再问,什么打手流氓都派不上用场,只能帮会头目与警察局长私下里商量着办。商量什么?价钱呗。 康焕带来警察是怕文澜把钱还上了不跟着走,到那时就告他匿名欺诈。欺诈案归警局管,巡警拿人天经地义。 众人涌进胡同,包围了当铺。两头的胡同口都有人把守,康老板还特意嘱咐,任谁都不许进来,包括那姓人。 打手们不明白什么意思,康焕又重复一遍:那四爷说了,任谁不得进入,那姓的也不行。大家纳闷,哪有那姓人偏这个时候往这偏僻地方挤,看热闹有瘾是吗。 等老妈子在胡同口亮出玉牌他们才明白,还真有那姓人要进来,那甭客气了,拦住。所以几个小子嬉皮笑脸,不软不硬的把老妈子挡住了。 再说康焕,没让巡警露面,在就近的一个粮油铺里候着。他也没进当铺门,让金爷带俩人进去,没让杨爷跟着。杨爷上次跟当铺东家交过手,败了,怕他进去报复误了大事。 金爷一进门,铁鹰站屋当中等着呢,手里掐张银票:“这位爷,够早的哈,吃过早点了吧。瞧瞧,这么点事都折腾好几个来回了,今天办利索就不用再来了,给您,一百现大洋,大票号的,有信誉!” 铁鹰举着银票,等金爷把借据也拿出来。 金爷在屋里四下看看,没旁的人,好像不太满意:“借钱的人呢,你帮忙还不合规矩。” 这话让铁鹰心中一惊,韦向天说的对,这不是来讨债的,这是想要人啊。 “先生,他今天身子不合适,昨晚喝凉水闹肚子。我替他还一样的,真金白银如假包换啊。” 铁鹰又抖抖手里的银票。 金爷问:“你那银票是多少钱?” 铁鹰一愣,多少钱?一百呀,什么意思。刚想到这铁鹰就明白了,还有利息,这是驴打滚的高利贷。 一想到利钱铁大爷傻了,他明白这利钱没准数,随便债主子要,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都没地方评理。此刻铁鹰才佩服韦向天,虽说自己见多识广,可偏门里的事自己还是嫰啊。 眼瞅着这就不是一百块的事了,今天欠多少得问人家。 “先生,今天该还多少了?” 瞅见没,得问今天该还多少,昨天和明天都不是一个数。 金爷拿出借据,翻过去看背面。 “一百七十三块半。”金爷说。 铁鹰脸上的面皮都抽筋,好家伙,才过三天,也不知道这数是怎么算出来的。甭细问了,破财免灾吧。 “哟,这张还真不够,您等等,我回去再张罗点。” 铁鹰转身回后宅,找韦向天又要了张一百的银票,回到前面告诉金爷钱凑够了。 金爷接过两张银票,仔细看看,没假。然后让身边的人出去拿二十六块半找给铁鹰。 铁鹰忙说不要了不要了,金爷白了一眼,说我们是讨债不是劫道,凭什么多要你的钱。 哎呦喂,还不是劫道呢,你们比劫道还狠。铁鹰只盼望这伙人赶紧走,找不找钱有什么关系,钱又不是他的。他还不知道外面埋伏着几十人,外带巡警。 出去找钱这位哪是真找钱,他是通知康老板里面的人凑够钱了,人带不走。 康焕告诉这人,回去就翻脸,告他冒名欺诈,立马报警。 那人捧着二十六块半回来,把钱倒在金爷手里,说了句:翻钢。金爷嘴角微微带笑。 铁鹰久混江湖,他一听翻钢俩字慌了,这等于是说摔杯为号,埋伏的刀斧手要冲进来呀。翻钢是句黑话,就是说先前的话不算数了。 我的天,怎么还有翻钢这手,往哪翻啊,钱都还你了。 金爷把一捧大洋送到铁鹰眼前,等他接过去。铁鹰心中害怕,不知道接了这堆钱会怎么样,肯定没这么简单。 不接又不行,钱和借据在一起,想要借据就得连钱一起接。瞧这别扭劲儿。 白花花的大洋哗啦啦的落入铁鹰手中,眼看着连同最上面的借据就要一起到手。就当最后一个大洋落下去的时候,金爷忽然一转手把借据握在手心。 铁鹰一愣,怎么个意思。 “有个事我忘问了。”金爷道。 铁鹰这个恨啊,还他妈有什么事,不会早点问吗。 “您说?”铁鹰满脸陪笑。 “欠钱的姓什么叫什么你知道吗?”金爷说。 铁大爷长出口气,还当什么事呢,吓死我了。铁鹰可就忘了文澜原来用的是假名,他哪能想那么细,还钱就是还钱,管他谁欠的谁还的,你们得着钱不就完了吗。 “我知道,不知道能帮这忙吗,瞧你说的。文澜欠的,刚可都还清了,您得认账。” 金爷笑了:“我认账,可我收错账了。” 嗯?铁鹰没明白过来,金爷晃晃手中借据:“欠账的石锁,你替文澜还的哪门子账?” 金爷阴险的怪笑,铁鹰脑袋嗡的一声,假名子借债等同于行骗,这下坏了,讨债还好说,这要抓骗子可不是仨瓜俩枣就能答对出去的。 铁鹰还想对付几句:“瞧您说的,这不都是误会吗,这是一人儿,咱们欠账连本带利如数归还,多的这些您也甭找了,给哥几个喝茶,都这么熟了还见外。” 铁鹰边套近乎边把手里的钱往回送。 金爷眼睛一立:“少他妈扯这些片汤话,赶紧叫文澜出来,问明白了还则罢了,有半句对不上茬口,咱们警局里说道说道。” 完,这就算彻底翻脸。铁鹰知道自己摆不平这事,还是请东家出来吧。自己先躲后院,要是能翻墙呢就翻墙,能跳后窗就跳后窗,豁出去另一条腿也摔折,保命要紧。 来在后院把金爷的那番话跟韦向天一学,韦向天到不惊讶。站起来就往外走,文澜吓的鬓角见汗,他从没想过用假名借钱有这样的罗乱。 韦向天走到屋门口,回头道:“文澜,你跟我去,我倒看看今天谁敢把你带走。” 大当家的发话,文澜不敢不听。俩人前面走,铁鹰跟何庭在后面紧随。 铁鹰心眼多,知道韦向天带着枪,怕他火气上来玩横的,悄声对何庭道:“何少爷,大爷带着家伙,一会儿形势不妙你可记着,咱俩一是拽住他一支胳膊。倘若他把家伙掏出来,咱们这可就是土匪窝,菜市口就是咱们的老家,甭惦记回奉天了!” 何庭明白铁鹰的意思,可菜市口是什么地方,老家是随便换地方的吗? 韦向天到前厅,也不废话,把文澜拉到金爷跟前:“就这人,以前叫石锁,昨天改名叫文澜,怎么着,送官吗?” 嗬!金爷没想到这老头敢耍臭无赖,哦,昨天改的名,你怎么不说刚进这门改的呢。 “眼下耍这套狗熊皮不盯事,他名叫文澜就是冒名骗钱,他要是叫石锁那你们是替文澜还账,石锁的钱咱们没收着。” 说完这话金爷把那两张银票拍在靠墙的八仙桌上。 “四九城打听打听,我们什么时候吃过这亏。人,我们得带回去问问,你要是想替石锁还账,我们还不收了。” 这都是狠话,一句话今天必须带人走,谁敢拦着对谁不客气。 韦向天向大门外看了一眼,这才看见黑压压的一片。心说还真弄不过他们,可文澜被他们带走,随后金佛的藏处就得败露。就算想跑也跑不了了,屋里这些人都被盯着呢。 “那我要是就不让你带走呢?”韦向天的癖性来了。 金爷退后半步,一挥手:“带人。” 一句带人说完,他身边俩打手上来就想拽文澜胳膊,没等手挨到文澜,韦向天横跨半步站到文澜前面,两只手叼住俩打手手碗,对向一拧,那哥俩火龙鸡翻膀,身子就都栽歪了。随后韦向天把胳膊向上一扬,这俩小子就摔了出去。 满屋人都看傻了,手太快了。 金爷没想到这老头还会这个,那天老头掰杨爷手腕的时候他看见了,但是没往外送,他现在才明白是给杨爷留面儿。 自己这身手斗不过这老头,想到这转身就往外跑,口中大喊:“骗钱的主儿有帮手,不还钱还打人,报警快报警!” 康焕向身边的人说了声:快去。转眼就过来俩巡警,就这么快,那是,隔壁粮铺里等着呢。 俩巡警先在当铺门口大呼小叫:“骗子在哪呢?哪位是骗子?还敢打人,眼里有没有王法!”边说边往当铺里面瞧。 金爷伸手给指路:“警爷,里面呢,穿缎子马褂那就是。您可加小心,那老头会把式。” 俩巡警一听有会把式的,也怕自己吃亏,其中一位就把驳壳枪掏出来了,举过头顶。咋咋呼呼的就进去了。 韦向天一看警察到了,心知没辙了。民不与官斗,警察要带人他不敢拦,可看见警察举着枪心中有气。这都什么事啊还用得着掏枪? 巡警进屋用枪指着文澜:“你,跟我们走,旁人都靠墙站好,谁乱动我嘣了他。” 韦向天最忌讳有人在他面前举枪,那意味着无比危险。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韦大爷都会一抖手从后腰把枪摸出来,先下手为强。 今天也是这样。韦向天习惯动作伸手摸枪,左手先到腰部,一摸空的。那支枪借给石奉山他忘了,这就又想右手摸另一只。 先前铁鹰嘱咐何庭拽住韦向天的手,何庭反应慢,但也拽住了韦向天左手,幸亏那边没枪。铁鹰一直保持警惕,一看韦向天手向后摸,一把就拽住了韦大爷右手。 俩人拉住韦向天,韦向天挣了几下,居然没把手挣出来。可不是吗,铁鹰何庭都明白,韦大爷您要是掏出枪来咱们就都完了。 俩巡警也不傻,看出来韦向天要掏家伙,他们可不知道是枪,以为是匕首、砍刀之类的东西。那也吓人啊,您想想,俩巡街的,要是遇到凶犯都是一个盯梢,另一个回去喊刑警队,哪敢动手拿人。 韦大爷就这么一窜动作,把俩小子吓坏了。拿枪那位嘶嚎道:“凶犯拒捕!”抬手朝屋顶就是两枪。 这两枪不要紧,胡同口的石奉山可急了,顺腰间就把驳壳枪拽出来,迈步 便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