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157)我与张中行先生擦肩而过
文章来源: 李培永2021-07-26 09:32:36

闲话人生(157)我与张中行先生擦肩而过

 

1986年9月,我应邀到人民教育出版社(以下简称“人教社”)参加修订初中语文试验教材,同时应邀的还有北京资深老教师张必锟先生和江苏特级教师朱泳燚先生,我们三人住在该社招待所,一日三餐都在该社食堂吃饭。有一次吃饭时,必锟先生说:“你们看到刚才从我们桌边走过去的那位老先生吗?他就是杨沫的第一任丈夫。”我们注视着越来越离我们远去的那位老先生的背影,“啊!”。

“他是中学语文编辑室的老编辑张中行,退休后是人教社的特约编审。”张必锟先生说。必锟先生那时是人教社中学语文编辑室的特约编辑。

我一听“张中行”,马上说,我前不久还买了一本他写的《禅外说禅》。

张中行先生1909年1月7日出生于河北香河一个普通农家。1931年毕业于通县师范学校,同年考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1935年大学毕业后,曾任教中学、大学,主编佛学杂志。1951年2月起任职于人民教育出版社,从事中学语文教材编写及教学研究工作,历时半个世纪之久,为我国文化教育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

著名语文教育家,学者,作家,人民教育出版社特约编审张中行先生,于2006年2月24日凌晨2时40分,在北京无疾而终,安详地停止了呼吸,享年98岁。

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张厚感先生在《沉痛悼念张中行先生》一文中写道:“张先生一生爱国爱民,淡泊名利,生活简朴,乐观旷达,秉持贵生、顺生、乐生的人生哲学,无论遭遇如何,都泰然处之。”

张中行先生的人生哲学“贵生、顺生、乐生”,不知道我这样理解对不对:

“贵生”就是以生命为贵。

《贵生》是《吕氏春秋仲春纪第二》中的第二篇,以“圣人深虑天下莫贵于生”开头讲起,列举诸多典故皆以珍爱生命,贵生为中心,讲出了“道之真以持身”的大道理。

张中行先生有一本谈论人生之道的专著《顺生论》,先生在后记中说明,此书是易古人的“率性”为“顺生”。

这也就是说,“顺生”就是以生为率性。

“乐生”,顾名思义,就是以生为乐了。

张先生长命百岁,一生践行“贵生、顺生、乐生”,他秉持以生命为贵,加之他深谙“禅外”之禅,更看重性命相连之“性”。

张厚感先生与张中行先生在人教社中学语文编辑室同事二十多年,而且都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只不过张厚感比张中行晚毕业三十年,两人之间有真挚的亦师亦友之谊。他尊称张中行先生“行公”。

张厚感先生说:“行公是性情中人。前几年有记者采访他,说到生死观的问题,问他如果离开人世,可有什么留恋?行公说,当然有,帝王会留恋天下、三宫六院,我等凡人,留恋的无非是男女之情。记者又问行公,那您有没有情人?行公很干脆地回答:‘有!’行公写过一篇叫《情网》的文章,里面就讲,在他弥留之际,如果‘情网’中人能来看他,‘执手相看泪眼’,他就满足了。”

行公九十多岁时,回答记者问他的养生之道,说:“我的养生之道就是不养生,顺其自然,自生自灭。”

我以为,行公说的“顺其自然”,就是先生一生秉持的“贵生、顺生、乐生”。

那么,这个“贵生、顺生、乐生”是不是自然而“顺”呢?我看就是,不过此“顺”是本义,“顺序”也。

以生命为贵,毫无疑义,应该排在首位,因为人有了生命,才能谈及其他。

为什么把“顺生”排在第二呢?行公自己在《顺生论》后记中说,此书是易古人的“率性”为“顺生”。而所谓率性,就是顺着人的本性。纵览全书,行公的《顺生论》是一本讨论人生的著作。书稿酝酿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最终完成于1992年5月。整个成书过程约四十年之久。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礼记·中庸》)的现代版。

所谓 “天命之谓性”也就是对于生命来讲,活着比死要好,这是天命。为什么?谁也说不清。快乐比痛苦好,这也是天命,天命如此,本性如此。“率性之谓道”,意思是说顺着本性做,这就是生活之道。本性由天命而来,我们的生活之道只能这样。书中对多种人生命题进行了深入浅出地阐述,表达了自己关于“怎样活才好”的种种人生见解。近百岁高龄的文化老人运用自己厚实的人生经验和丰湛的人文知识,把人生的方方面面梳理为三个方面的六十个命题,从古今沟通、中外比较的角度条分缕析,推本溯源,以散文化的笔墨娓娓道来,使全书在理论与实际相联系、历史与现实相结合的人生思索中,开人眼界、启人胸襟。(引自百度《贵生论》)

中国自古就有人“性本善”与“性本恶”之争,但我相信人“性本善”,我看行公就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一生做了许多善事,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德高望重,实至名归。

 把“乐生”排在第三,并非不重要,只因为凡事总得有个先后而已。

有记者采访张厚感先生时,问:您和张先生共事二十多年,觉得张先生最重要的性格特点是什么?

 张:豁达,看得开,从来不生闲气。举个例子,有一次,行公被老伴支派去买点肉馅来包馄饨吃。他来到北大东校门外成府路的副食商店,售货小姐称好了肉馅,叫行公把钱放在一个盘子里。行公没听见,把钱放在了柜台上。该小姐很不高兴:“叫你把钱放在盘子里,怎么搁这儿啊?成心啊!”行公赶紧说对不起,我刚才没听见。你知道她说什么吗?——“那我骂你,你听见没有?”行公没说话,扭头出门,悠然打道回府,“真的”没听见。后来他在未名湖畔散步,跟北大的老教授聊起此事,他们听了,都说——妙!

  记者接着问:这也是张先生的长寿秘诀吧?

  张:应该是。行公八十多岁的时候,每周还到沙滩单位三四天,审稿子,看校样,会晤朋友,处理信件;另外三四天在北大家里,主要就是写东西,每周七八千字的产量,雷打不动,一天工作十来个小时无倦意。他还“训”我呢:“在人教社工作是有时间读书写作的啊!你为什么不多写点东西?”他自己出门总是挤公共汽车,从来不搭的。提着两壶开水能自己走上四楼。我觉得行公长寿的关键在于心态平和,就像一泓秋水,波澜不惊。他总是乐呵呵过日子,从不自寻烦恼。有时候得一方手感滋润的砚台,一天能摸好几遍,还让同事摸,朋友摸,指指点点,他能高兴好些天。

这就是张中行先生奉行的“乐生”。

我非常庆幸在不惑之年,住在人教社大院一个多月,虽然无缘亲聆謦欬世纪文化老人洞明世事之睿智谈话,但是,在大院内的路上,七八十岁的张中行先生,偶尔迎面走来,他一脸微笑,慈眉善目,擦肩而过,给我留下无限温馨。再读他的文章,倍感亲切!大开眼界,大开脑洞!正如张厚感先生所说:“其文风委婉,自然,从容不迫,不泥章法,如行云流水;闪烁着智慧之光,往往把读者带进一种神出鬼没、妙趣横生的境界。”

感谢张中行先生人生哲学的“三生”之说,让我至今乐以忘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