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62)农垦中学的教育顾问张必锟
文章来源: 李培永2019-10-20 12:23:58

闲话人生(62)农垦中学的教育顾问张必锟

张必锟先生是北京市著名的中学语文老师,人民教育出版社实验教材文言文的特约编辑。

1983年暑假,我与必锟先生在洛阳全国实验教材备课会上初次相见。我们一见如故,从此成了忘年交。

1986年9月,必锟先生和我应邀参加人民教育出版社初中语文实验教材《作文·汉语》(修订后为《写作》)的修订工作。我们同住该社招待所一个多月,朝夕相处,在他的指导下修改教材,在修改中学习他的文字功夫,亦师亦友,受益终生。工作之余,曾应邀到先生家做客,饭前欣赏他演奏钢琴,每弹一曲,他都要先讲讲该曲的由来。还记得,他演奏肖邦的《黑狗》时讲的故事,那是肖邦去看他的情妇时,因情妇未起床,肖邦在客厅等候,无聊至极。恰好,一只小黑狗也无聊,自个儿打转,想用嘴咬住自己的尾巴,转了许多圈都咬不到。肖邦见此,突发灵感,谱了这首曲。由此,我们不仅看到了语文教育家必锟先生多彩多艺的人生,更了解他这位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高材生的非凡记忆力,也完全理解他在教学生文言文诵读时,为什么不必看课本就可以指导学生诵读。

话说1991年,教育部决定海南、云南和湖南进行高考改革先行试验。时称“高考三南试卷”。4月中旬,农垦中学赖校长让我跟他一起,专程去北京了解有关高考改革的情况。听说当年主持高考语文命题的是北大附中副校长、语文特级教师章熊先生。于是,我电约章熊先生4月18日一起聚餐,并请他约请必锟先生来共进晚餐。

那次聚餐还有我的校友,中国科学院数学所罗声雄教授。在坐最关心高考的是赖校长和罗教授,赖校长一心为公,罗教授爱子心切,都期待章熊先生多讲讲命题的事。但是,作为高考命题负责人的章熊先生,非常明白《国家保密法》的分量,既然参加了命题,就不会在高考前泄露哪怕一点点有关试题的内容。然而,讲讲命题原则是没有问题的。而且,章熊先生高超的语言能力,诙谐风趣的性格,只用一句“小平同志讲要让‘少数人先富起来’”,就说明了“三南试卷”比全国卷的难度要低一些。就这句话,对正在备考的海南师生就足够了。

席间,赖校长与必锟先生交谈甚欢,盛情邀请他来海南讲学。章熊先生插话,他已经退休了,完全可以常住海南,给你当顾问。赖校长立即表示非常欢迎,请必锟先生在方便的时候来农垦中学当顾问。

1992年2月开学初,必锟先生到农垦中学来当顾问。

赖校长请先生负责指导语文组几位年轻教师,听他们的课,辅导他们备课等。必锟先生看到我当教导主任,同时还要上两个班的语文课兼班主任,负担太重,又要求帮我上游丽昭老师班上的语文课。

每当我外出开会,都是必锟先生帮我代课,就那么几节课,都给学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班学生、现任海南省三亚市财政局总会计师刘锡安,至今还保存着当年写的“练笔文”《张必锟老师》。他看到我的博文后,找出他读高中时写的 《张必锟老师》,全文如下:

诵读文言文的启示

    张必锟老师应赖校长的邀请来我校当顾问,由于班主任李培永老师最近一段时间太忙了,于是他就暂时代我们的语文课。

    上课铃一响,在李老师的陪同下,张老师走进教室就微笑地向我们挥手、点头。第一感觉并没什么到特殊,老头子一个,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古铜色的脸庞,头顶是些稀疏的褐发,宽敞的额头有几条较深的皱纹,身着一件黑色的流行大衣,脚穿着一双黑色的麻布鞋,那双鞋至少比大衣落后了一两个年代。如果不是班主任预先向我们简单介绍了这位老人,说他是建国初期北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我们很难在初次见面时就恭恭敬敬。然而,他的第一节课却深深地吸引了我。

    李老师说,他就是昨天向你们介绍了的张必锟老师,随后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接着,张老师就开始上课了。

    张老师第一节课教的是文言文。

    古文也着实令人苦恼,说它好学是应该的,因为它是纯正的母语;但考试时,文言文分数常被扣得一塌糊涂,这岂不应该归入难学范围?学习古文到底是为了学什么呢?难道就是熟记这众多的字词释义,或是掌握一套之乎者也的语法?

    张老师的教学文言文方法就是诵读、积累和领悟,并且强调诵读是主要的。

    他说:“现代人在语文方面的水平普遍下降了。好多研究生就连议论文也写不通。这是什么原因呢?恐怕是由于教学不得法。古文学习是学习中文的难点,如果通晓了古文,现代文的掌握基本上是没有多大困难的。如会读古文了,所培养出来的语感比现代文的学习效果显著。有了较强的语感,写文章不用去探讨什么主谓宾,听得耳顺的就可行,听得不顺的则是病句。”

    “语感”是个常用词了,可又有几个人能像张老师那样真正地理解和阐释它呢?其实,张老师的英语也很好,整个课堂竟背出了几首英文诗歌,更有趣的是,他在课堂上当场请了几个同学来翻译一个词组“从1点58到2点2分”。那同学回答:“From one fifty-eight to two two.”这个答案并没错,但张老师给出了一个迵然不同的幽默译法,即from two to two to two two。刚一听,惹得我们哄堂大笑,不是别的,是六个[tu:]音,如不会诵读,断句就会出错,那可是要闹笑话的。其正确的断句为from /two to two/ to/ two two。我们真感激张老师深入浅出地讲解,这个典型例子让我们受益无穷、牢记终生。它引导我们真正地体会到学语文的方法和目的。这其中运用是目的,读都读不通谈何运用啊!

                听张老师讲故事

    元旦放假,刚好不用上晚自习。用过晚饭,我们几个同学便到教师宿舍去拜访张老师。我们进门时,张老师一个人在看电视。他非常热情地搬出几张凳子让我们坐,上了几天课的张老师便开始与我们攀谈起来……

   “老师,北京那边的学生学习很积极么?”戴家雄同学问张老师。              

    说北京,其实是想了解内地的学生学习情况。我们经常听说,内地的高中中午还有读书课,像名气比较大的黄岗中学,据说寒暑假不到一个月呢?有些老师常说我们海南学生成绩比人家有差距,也许是学习不太积极、有些懒惰造成的。

   “不”,张老师语重心长地说:“学生不要死读书嘛!我倒还觉得这里的学生太积极了!体育运动太少了!我中学时代的那个学校,体育课要求可严啦!不及格就不及格,不像这里有个达标,即使不及格还有达标的可能”。

    我向张老师请教了有关我们这里的学生与内地相比的差距问题。  

   “你们这边嘛,”张老师沉思片刻,然后抬头对着我俩微笑,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们说:“好吧!公平一点说,就我所了解,你们与北京中上等的学生比,你们的水平只是中等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的交谈着。可能是张老师在谈话时又引用了英语例子吧,张德兴同学向张老师请教学习方法问题了:“张老师,你说怎样学古文呢?是不是与学英语有些一样不?”

     “学英语-----”张老师若有所思的说:“学习古文与学习英语的确有些相似,要多读,培养语感。我记得我当时学外语,外语老师是个外国人。他不懂中文,于是我们要想同他讲话就得用外语,也就是英语。我读高一时,胆子小,不常说,也是不敢说!有一次,我回老家给爷爷扫墓,两天后回来。老师就找我,问我干嘛不上学。我当时想到回答说,回家给爷爷扫墓,可‘扫墓’的单词不懂。我就说:‘I visited my granpa’s tomb.(我拜访爷爷的墓)’。外语老师听懂了我的意思,其实按语法和语言习惯都是错的。然后他又问我,怎样拜访。我想说跪在地上烧纸撒酒,可跪的单词没学过。虽然用动作也可以表示出来,可我心里想,怎么能随便就给洋人跪下呢!于是我说:‘Put my head and knee on the groud,Then burnt the paper and dropped the wine on the earth.(将膝盖和头放在地上,然后向地上烧纸和撒酒)’这个老外又听明白我的意思了,不过他很好奇,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烧纸呀!我就随口说:‘The paper is the money of genie(这纸是鬼钱).’……”一个过去的故事生动讲出来,我们边听边笑。他这种随心所欲的表达方式,真让我们心悦诚服。我们在平常学习中对外语表述,总想到这样那样的规则、词意句意的准确性等,一说就感觉这样不符合语法、那样找不准单词,自然就难于顺畅表达了。

     “学英语也有点像学古文,我的观点自始至终是:但求读懂不求翻译。语感强了,对于熟练地掌握一门语言是非常重要的。毛泽东同志说得好:语法可以学一点,但不必考试。我们没有按毛主席的教导办事,这是教育难于成功的原因之一。学生主要是明理,就古文而言,如果只求一字一句的翻译,那你就只能停留在那篇文章上,面对新的一篇文章就可能策手无策了。”

                     张老师帮我们纠正错别字

    我们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在做作业写字方面,可能都经历了从小心翼翼、循规蹈矩到龙飞凤舞的过程。这样的过程大概也是我们在书写时产生错别字的重要原因。

    在高年级时,不规范的书写大约有三种表现:

    第一种是借用“书法”的行草写作业,同一篇内容的作业,书写有楷书、行草等,看起来不伦不类。

    第二种是学习父母那一辈的一些简化写法,如比赛的“赛”字中,宝盖头下的部分换成了“西”字,原来的“原”字中,上下结构的“白、小”写成了“元”字……

    第三种是错在别字上,如“比赛”写成“比塞”、“已经”写成了“以经”、“再见”写成了“在见”等等。

    说来也实在惭愧,上述情形在我身在都是存在的。

    张老师对纠正作文中的错别字非常重视。才上课没两天,他发现了班上同学普遍都存在这个问题,他就经常举实例提醒我们。他说曾有个研究生所在单位邀请他去讲学,在请帖上是这样写的:“本单位有一场语言研讨会于明天下午两点举行,请界时参加。”他见了那研究生就指正说把“届”字错写成了“界”字,结果那研究生还糊里糊涂的。张老师在第一次阅批我的每周一篇的练笔文时,就在那篇才近三百字的短评中,指出了七、八个错字。

   “字是语言中最小单位,怎么能在文章中有错字呢?字词有毛病了,难免句子没毛病,有时给别人看了,不知你说的是怎么一回事!”针对我们班上错别字较为严重的实际,张老师就三番五次地强调。看着张老师那温和而充满期待的眼神,我们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正是张老师的良苦用心,我们班上同学们重视纠正错别字蔚然成风。大家在相互批改练笔文时,都认真地纠正对方文章中的错别字,如余海波同学在一次批改我的练笔作文时就指出:“你写的练笔内容丰富、见解独到、表达流畅……但你的错别字也太多了……”

                   张老师独特的写作指导

    张老师在写作方面的独特的指导方法让我们大受禆益。

    张老师在课堂上经常进行25分钟的课堂写作训练,开始着实让我们紧张。一般情况来说,一节课,刚上完20分钟的课文,思想还停留在课本上呢,写作思路才理出来,可能就到下课时间了。张老师课堂中第一次训练是写《评<项链>》,第二次及后来的都是自由发挥。自由发挥时挺活的,同学们有的议论、有的记叙、还有的抒情……

    由于平时李老师也加强对我们的练笔训练,同学们还是能较快地适应张老师的训练方法。每次课堂写作训练完了的接着一堂课,张老师会进行总结。记得有一次课堂写作后,张老师在总结时就说:“这次大家的练笔很好!同学们思想活跃——这是我们需要的。有些同学也许是巧合吧,想到一块去了。例如有两个同学都写了关于在路边捡到的两分钱。一个是写两个摩登女郎,对之视而不见地走过去,文章对女郎不贬不褒。这叫中心不明确。而另一个则是写自己不敢捡时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时来了个红领巾,把它捡起交给警察叔叔。这使自己想起了童年时唱的‘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的歌谣,给人亲切激奋之感。这就叫中心明确,内容生动……”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们入迷地听着,如同干涸的文学心田得到泉涌的文墨滋润。

    张老师就记叙文的结尾方法给我们做了一个专题讲座。

    张老师说,他有个学生在初中时写了一篇记叙文《棋迷》,基本内容是有个少年和李大爷很爱下棋。一天,少年刚放学回来,李大爷就拉着少年下棋。这时,少年的妈妈刚出门,过了好一会回来,发现两人还在下棋。于是,少年的妈妈就大骂李大爷影响她儿子的学习,并把那副棋给烧了。张老师点评时说:“全文大意就这样,结果让人莫名其妙的,这样的文章算不得文章,棋迷的主题哪里能体现出来呢?”张老师说他去找那位学生,问他说:“那少年和李大爷后来是不是就不下棋啦?”那学生回答他说:“还是下的,但只是在周末下。”张老师在最后总结时说:“根据学生回应的情况,我就在他的文章尾巴加上了这么一句:“但是,以后的每个星期六,李大爷同那位少年又在一块下起棋来!大家觉得‘迷’字是不是生动地显示出来了。”

    张老师的这些在课堂上讲的例子,让我们听得既陶醉又明理。张老师还给我们举了个《爸爸做菜》的例子。其内容是说,有一天,作者放学回家,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炒菜香味。一进厨房,爸爸正穿着大围裙、在灶台旁忙碌。作者很吃惊,大呼:“哦,今天太阳从西边升起啰!怎么轮到您做菜了,爸爸!”妈妈马上回答说:“今天可是爸爸的生日!”等到爸爸的菜上桌了,大家便围着大圆桌开心地吃爸爸做的饭菜。他就这么写完了, 张老师说,作者这样写对爸爸做菜这个主题的作用并不大,因为文章的内容和主题不相符 。张老师后来帮这位小作者在结尾加了这样一句话:“……我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如此一加,就把爸爸做菜的主题突出了。

    张老师的写作指导非常生动实用,他总是将我们的平实素材,用一两句话来拯救文章的“性命”,这种“画龙点晴”式指导,让我们时时记得写作要突出主题来。每堂写作指导课下来,我就拿出自己的练笔本,重新斟酌刚写完的一篇练笔文……

    张老师只是暂时为李老师代了一段时间的课,之后我们再也没能与他这样的“鸿儒”专家有密切的交往。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只是模糊地记得张老师曾给我们上过课,许多具体情况现在也记不清了。前几天看到李老师写的《一生教语文的张必锟先生》,在家里找出我珍藏的《练笔本》,感谢李老师当年要求我们每周写练笔文养成的好习惯,让我在当时犹如摄像机一样录下了上面的一些细节。重温这些内容,让我觉得张老师教我们那一段时间虽然非常短暂,但是却给了我们受益终身的宝贵财富。难忘师恩,感谢张必锟老师!

临时代几节课,就给学生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他教了一学期的那个班的学生就不必说了!他和学生亲如一家,特别关心学生,他把学校给他的顾问费全部用在学生身上了。游丽昭老师特别感谢张必锟先生,深情地说:“我们班高考取得好成绩是与他在语文教学上下的功夫分不开的”。她更是钦佩张老师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她忘不了那次他们与学生一起去桂林洋游玩时,一个学生不慎被汽油烧伤,张老师马上与在海边游泳的外国人交谈,他流利的英语让老外立即把他们的急救包拿来,给学生涂上了药,赢得了回市内医院急救的时间。而他的乐于助人,我早有亲身体会。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与北京一些学者应邀去香港考察中学教材编写情况。他知道我的两个女儿喜欢学英语,特地在香港为她们买了一台英文打字机,返京途中在武昌下车,专程送到我家。亲自交给我的女儿,嘱咐她们好好学习英语。先生似乎那时就看到我的两个女儿将来要工作、生活在北美一样!

正如游丽昭老师说的那样,我们那届学生在高考取得那么好的成绩,张老师功不可没。

张老师当顾问期间,坚持每周参加语文组集体备课活动,给全组老师讲《文言文诵读》、《文言文理路》《诵读教学法的实质和方法》等专题,为提高老师们的文言文教学水平竭尽所能。

农垦中学师生永远怀念张必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