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2、鲁智深拳打镇关西
文章来源: 乒乓龙文2018-04-04 19:41:21

教过我高中数学的冯辞老师曾说过:“做一道有趣的数学题,就像喝了一碗鸡汤一样,舒服!”对此,我深有同感。刚上大学那会儿,每门功课都念得有滋有味儿的,只有一门课除外:《解析几何》。授课老师是丁石孙先生,习题课辅导是阎淑达老师。课程的内容也不难:对于给定的一些不同种类的二次方程,通过变量代换,来把它们变成标准形式,因而判断它们是什么样子的几何曲线。同时这变量代换在几何上又能看作是坐标系的变换。可以说,这是一个问题,两个方向来看待。但是当时我的确很笨,一直找不到感觉。不但闻不到鸡汤味儿,甚至白菜汤都没有闻到。

虽然我从来没有搞清楚当“先生”的条件,但是我从小就懂得,先生是需要特别尊敬的人。所以对丁先生的每一句话我都仔细凝听,认真照办。有一回,丁先生在课间十分钟休息时,拿起坐在前排的同学的《数学手册》,说“学数学的人,是不用这个的”,我当天晚上就把我的《数学手册》送给了学工程的外校同乡。对于阎老师,我就没有这份儿尊重。听阎老师讲过几次,留校北大的特牛,分到科学院的杨乐、张广厚当年顶多只能算次牛,就在心里称阎老师为“祥林嫂”。直到两年后听到他们同代的校友说,阎淑达是57年向科学进军的标兵、59年走白专道路的白旗,她考99,全系没有百分的学霸,才在心里向老师道歉。这一热一凉,就连电视剧的编导们都懂得,是会把人搞出毛病的!对于所有的人都要同样尊重,是我从小就学过的道理,不过付诸于行动,的确是出国以后才做到的。

我有很牛的老师,也有很牛的同学,决定向人家请教。到了办公室,愣住了:我不知道问什么!人家问我:

“哪儿不懂?”我摇摇头。

“哪道题不会做?” 我又摇头。

“那是什么?”

“我没感觉。”

“什么是没感觉啊?”

我知道不能再说了。如果我说“我没有喝到鸡汤”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从北大一院送到北大医院不可!我悻悻地退了出来。读书读不出味道的日子,苦啊!

醍醐灌顶的时刻,居然静悄悄地来了,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那是1978年初冬第一场雪后初晴的下午,阳光照耀下地上一团团白色的岛屿逐步变小、消失。这美美的大自然把我从图书馆拽了出来,绕着未名湖转了一圈儿,脑子里开始还在想鸡汤在哪里,结果走着走着走忘掉了。走了神儿!等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二教203。

那时候我还没有听说过卡带式录音机,每天晚饭前到二教203听英语录音广播来练习听力。《The Man Who Escaped》,一个很中二的故事,却让我听得有滋有味。因为基本上能听懂,还能从上下文不用字典就能学到新单词。现在还记得一些:“Edward Coke, used to be an army officer. He is in prison now. ……”

那天到的时候比平时早了十多分钟,播音还没有开始。听得隔壁教室哄堂大笑,我循声推门而入。里面一个中年老师坐在讲台上,黑板上写了一排大字:“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完全是革命行动!”我小声问坐在后排的同学:“这是在干什么?”同学告诉我:“改病句。”我心想,天哪!这是哪个系?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我从小听说书,从来都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打完了才当和尚,法号智深的嘛。

当时没当回事儿,过去了。晚上从图书馆回来,路过大饭厅,里面正放着电影《铁道游击队》。大概是快完了的缘故,门口没人管,我信步进去了,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在大饭厅看电影。插曲来了,“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有没有搞错? 抗日战争的电影,唱《解放军军歌》? 仔细擦了擦眼睛,没错,演的是《铁道游击队》。顿时,“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又闯进了我的脑海!

“Eureka!”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赶快跑回宿舍,在本子上写下了:“从提辖到和尚,是人生坐标系的变化。鲁提辖喝酒吃肉,鲁智深也喝酒吃肉,是不变;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而鲁智深打不了镇关西,变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又看了一遍,觉得前一天写错了,重新修改成:“这是一个时间平移,迭加军官到和尚的转变的复合坐标变化。在此变化下,不变量是其人本性。之前喝酒吃肉,之后依旧喝酒吃肉;之前除暴救弱,之后依旧除暴救弱,只不过郑屠已被提辖打死,智深改打周通了”。写完后,又仔细看了看,觉得题目做完了,终于闻到了点儿味道。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是一个可以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模型。把老师教导的方法,运用在这个模型上,才感觉到了理解。所谓“掌握”,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吧!

人生享受总量守恒。书读出味道了,电影、电视看起来常常被这个坐标变换所困,一不注意,或者说,一注意,就看到“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穿越镜头。

麻烦各位给编导们带个话儿:“鲁智深拳打镇关西”是病句,北大的老师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