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同事前下属，叫他保罗好了。保罗做事慢条斯理但效果并不出色，别人一两天完成的，他要拖一个星期，然后给个理由再延两天，但脾气很好衣着老套，这年代空调办公环境下大家都是体恤或衬衣敞着领子，他偏要套件西服带个领带。他自以为一丝不苟，并引为长处，写一篇两页纸的submission，给你句斟字酌改个没完。了解他的德性后也好办，让他做些QA工作，或者sanity check，他真的完成得很好，帮助同事发现了不少漏洞或错误，有些还挺关键。保罗刚过三十，还是独身。

话说随着社会上疫苗接种率超过80%，公司开始恢复办公楼上班，要求一周起码两天，但有个硬性条件 - 必须完成两针疫苗，没有的，作为不符合上班条例，如果工作性质允许，暂留家办公，否则休假，但在规定时限内可向一个专门委员会提交豁免申请，如果不被批准，就只有辞职一条路。公司这个做法有点严厉，我并不赞成但可以理解，疫苗不仅保护个人，也是公共卫生的一环，集体开放的办公环境，你少数几个不种的挤在大家一起，同事也会觉得是个工作场所的健康风险。

我的团队里，就保罗一个人没有接种，下属的接种证明我都要一一过目并记录在案，但作为个人隐私不能拷贝或拍照。反正保罗的工作也不必一定要来办公楼完成，就让他留家远程办公。提交豁免申请期限到后，我问保罗有无通知你的申请什么时候可以获得回复，他说他还没交，还在准备，我真的给震住了。

“你知道期限已过吗？你打算辞职？”

“还没决定，也许也许不，觉得交了也不会获得批准。“

”那你今天必须给我交了，我给头打个招呼，公司内部不会拘泥一两天。不管最后你决定去还是留，交了申请你还有两三个星期的等待期可供你做更充分的权衡和考虑，否则你若不愿被以违反工作条例辞退你现在就得准备辞呈了。“

惊讶于这么明白的逻辑他竟会不明白。

他交了申请后人事部门就给我来通知：保罗交了申请，委员会或要两周方能做出决定和回复，这段时间申请人会承受压力和不安，影响他们的wellbeing，作为人导（people leader）你有必尽的义务去关心他，参见附录的详细规程。打开附录好家伙，又是三四页PPT，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并要求每天得联络一次。最后说我们理解这个额外工作不容易，会给人导自己带来压力和困惑，因而我们设有专门心理咨询供使用。

我倒没觉得着有啥，团队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甚至孩子，每天问候一下是应该的。开头几天比较拘束，通过公司远程会议设施双方说些官面话，我可以感到保罗有思想包袱欲言又止，想到他远离家人一个人生活，我就跟他说以后我们用私人手机交流吧，我把你当私人朋友你也这样对我，大家随便聊聊想啥说啥。

挺管用，我跟他说我完全理解他不打疫苗的决定，疫苗推出太快，副作用甚至致死的几率还是挺大的，新闻都有报道，我自己当时也有很大顾虑，最后还是出于顾及家庭而决定接受疫苗，但我并不盲目，多谢卫生部疫苗风险资料的充分透明，做了不少研究，还咨询过四次医生。保罗却说他主要不是担忧健康影响，旁观下来他相信严重副作用的概率很小，他的思想负担来自于他的基督教信仰。是吗？我不由一愣，但一转念后说，那太好了，我也是基督徒，疫情前每周去什么什么教会礼拜。他也很惊喜，从此我们的交流就顺畅很多了。

”为什么信仰让你不打疫苗呢？“

”因为辉泽疫苗利用胎盘来培养。

“真的吗，那我实在是太惭愧了，一点这个知识都没有啊。”

“没关系的，也许这只是我这个教会的理念。”

但这真让我一下觉得很不好，由不得心里忏悔了几句。不过也没听到神的回音，最后还是自己原谅了自己，罪人啊。

保罗说这份工作他还是很喜欢的，不想现在就丢掉，但信仰这个坎实在很难跨过，因此十分矛盾。我建议他去公司的免费心理咨询，他说不用，他每天在教会一个牧师那里获得辅导。一周后的一天，他忽然高兴地告诉我，他决定打疫苗了。

是吗，太好了，恭喜你的自由意志做出了决定。原来，刚上市的莫多钠疫苗解了他的围，据他了解莫多纳不使用胎盘，而且教会牧师也认为没问题。我也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通知了人事部，撤回了豁免申请，征得我的意见后，人事部也同意他远程工作直到接种第二针(与第一针隔三周）。皆大欢喜。他回来上班后一切照旧，但是没过多久，突然又出了一件大事，这就不便多说了，反正闹的很大，几乎把我也拖累了，最奇特的是，他当时接种疫苗的决定居然还和后面这件事有关，这种因果我也无言了。最后他还是离开了公司，很快找到了其他工作，我也毫无惜别之意，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有的人就是特别会来事，我实在怕了，上班就是完成工作，没这个精力再去对付他层出不穷的节外生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