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来公司应聘时吃过一顿鸿门宴。

应聘面谈前一周，公司人事部发给我邮件，告诉我已订好往返机票，并在当地的一家五星酒店预定了房间。

我事先按图索骥地把公司图文并茂的网页浏览了五遍，记住了该记住的脸，从头到脚挑了套行头，不，挑了两套行头，就上了路。

头天晚上入住酒店后，便接到公司负责接待的来电。寒暄几句之后，对方提醒我，第二天一早来酒店接我的是公司二把手。看看天色尚早，去酒店健身房出完汗，熄灯睡觉。我这人有个最大的特点，无论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我饭照吃，觉照睡；不但什么都能吃，而且五分钟就能入眠。

因为公司在寻聘一位新项目的负责人，所以第二天日程排得满当当。从进了公司就开始跟各部门数不清的员工见面，交谈。我穿着身崭新的西装，挺立在众人面前，公司里不修边幅的老员工倒显得像是勤杂。我知道如何利用这个舞台来演戏。我也知道不能喧宾夺主，夸夸其谈，得适可而止。我谈笑风生，如入无人之境般地给他们留下了高大的形象。

下午回到酒店，正思筹着是否应该出门逛街，公司老板打来了电话，约好第二天一早来酒店陪我吃早餐，算是饯行。我知道我遇见了老狐狸。

公司老板如约而至。我们俩连吃带聊，不觉就到了去机场的时刻。我早知他是在试探我，提前带着行李退了房。吃完早饭一抹嘴，跟老板道了别，我就这么从容不迫地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我很清楚我拿到这个工作的机率超过了百分之八十。

回到居住城市，按悄悄记下的公司大小员工名录，给各路门神发了感谢信。别以为信息时代发个电邮就行了。人的行为变了，文化依旧。要想着时刻战败平庸与粗俗。

人事部来了信，说正在起草合同等相关文件，让我耐心等些时日。

过了大约半个月，公司二老板忽然发来了邮件，约我再赴公司，并告知要带我见一个重要人物。我心里就在想，难道煮熟的鸭子飞了？！

我又住进了上次住的酒店，公司告诉我要见的人物外出，需要等一到两天。

我等了三整天。

在三天里，我逛遍了这座城市。除了逛街，就在酒店的健身房里折腾各种设备。奇怪的是，这三天里公司竟然没人出面接待我！我知道事出有因，可我猜不出，也不想花那功夫去猜究竟出了什么事。

第三天下午，公司老板忽然打来电话，说晚上要带我去要见的人家里赴宴。无论这个神秘人物是谁，设家宴招待我的规格够高了。我穿上专门买的新西装站在镜子前看了看，然后换了身更低调的行头。

傍晚公司老板亲自驾车来酒店接我，不知为何，他一路话不多。

我们进了庄园。因为天已黑下来了，我没看清它的规模，但这是个巨大的庄园，因为我们进了大门后开了近五分钟才来到豪宅前边。我以为我走回了《飘》的时代。

这是一大家人。夫妻和六个子女以及他们的配偶或者男女朋友。那张原木饭桌大概来自亚马逊雨林，是一棵巨大的树干一劈为二后打磨的，约有一尺厚，可以坐下至少三十人。重要人物开始彬彬有礼地为我介绍家人，他们的第二代竟然全是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等东岸名校的毕业生。我注意到靠墙还站着一对中国夫妇，约三十来岁，俩人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似乎被这场面镇住了。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正想跟他们打招呼，人家似乎回避似地开始帮厨房里的仆人往桌上传起菜来，弄得我竟一时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客人还是仆人了。

我很清楚，今天请我来的目的是在鸿门宴上对我进行审核。

除了公司的几位重要人物，似乎每个人都是有备而来。他们问的问题基本都出自近期出版的关于中国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研究。

“你觉得墨西哥玛雅文明跟中国文明有关联吗？”

“你怎么看西藏和台湾的未来？”

“你如何评判未来十年中国经济发展的基本走向？”

“为什么美国年轻一代必须了解中国？”

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话题。都是我积年手不释卷的内容。我不卑不亢，侃侃而谈。我时而直视发问者，时而开玩笑地问“这不是你期末考试的题目吧？”

那对中国夫妇挨着我就座后，一句话都插不上，俩人抵着头默默地吃着。

散席后，公司老板又亲自开车送我回酒店，不知为何，他又变得谈笑风生，似乎甩掉了一个很大的负担。

我依然没弄明白公司为何要把我大老远地飞回来吃这顿饭。难道就是为了见这个重要人物吗？有些问题用不着刨根问底。

第二天一早，我提着行李下楼退了房，正准备去餐厅吃早饭，然后去机场，公司老板打来了电话。“我的秘书这就到酒店，你务必来我办公室一下，别担心误了飞机！”

我上了老板秘书的车。秘书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

老板早已站在他的办公室外等我。“我有件大事要亲自告诉你。我刚刚送走了昨天请你吃饭的。他已经正式收回了推荐人选。一再告诉我，对你百分之百满意。”

我一下明白了昨晚坐在我身边闷头吃饭的是什么人了。

因为让我折返，老板答应修改合同，在我的薪水上再加一万块钱。

吃鸿门宴，要么用樊哙之法，要么就用强大的气场镇住四座，让他们语塞！

2019年3月5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