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西西里(十二)尾声(下):别了,巴勒莫;别了,西西里!
文章来源: 多伦多小珂2020-05-18 06:3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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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巴拉罗市场,穿过迂回曲折的小巷,我们无意间路过一所宅院。
 
房子的外表非常不起眼。
 
但院门却非常气派,门钉精美别致,古色古香。
 
进得门来,一面巨大的苍鹰高悬于墙壁上。
 
院子里停着一辆老爷车,一位妙龄女郎在车旁忙碌着。我们上去询问,这是什么地方。女郎笑吟吟地对我们说,这儿是费德里科伯爵府,欢迎参观。
 
费德里科?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费德里科伯爵府(Palazzo Conte Federico),建于12世纪,是巴勒莫留存至今最古老的的建筑之一。
 
这家伯爵就是前文所述的腓特烈二世的后代,而安息在巴勒莫大教堂地下墓室的那位安条克的费德里科,就是他们的直系祖先。
 
伯爵府每天逢正点对外开放若干次,每次接待10几位游客。
伯爵府院子并不大,引人注目的是一头狮子和一只鹰。
 
水池边的狮头,标志着伯爵的先祖来自霍亨斯陶芬家族。
上图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纹章(来自网络),其中三只狮子的红色前爪,是为了纪念家族最后的继承者康拉丁在那不勒斯被杀的悲剧。
 
院子的墙壁上,画着一只鹰的纹章,它代表了三重含义。戴着王冠的鹰,象征着伯爵家族曾经是西西里国王。中间的盾牌,代表费德里科这一支系,盾牌上的冠冕,代表伯爵头衔。
欧洲的纹章(coat of arms)起源于中世纪的鼎盛时期--12世纪,它是一种按照特定规则构成的标志,专属于个人,家族或者团体。从西西里回来以后,我寻找相关书籍做了粗浅的研究,算是对纹章学--这门非常复杂但却很有意思的学问--有了粗浅的认识。纹章,承载着历史的变迁和家族的兴衰,通过它可以更深入地了解欧洲历史。
 
这是昔日霍亨斯陶芬家族统治西西里时,西西里王国的纹章(来自网络)。
这是费德里科的家族纹章(来自网络)。
这是纹章里代表不同贵族等级的图案。第二排中间那个代表伯爵(Count)的图形,就出现在伯爵府的墙壁上.
 
伯爵夫妇有两个儿子,哥哥Andreas和弟弟Nicolò。一般情况下,兄弟俩轮流出面接待参观的游客。如果事先预约,伯爵夫妇也会亲自出面迎接。
 
那天接待我们的是Andreas,他看起来50开外,酷似加拿大籍喜剧明星金凯瑞(Jim Carrey)。我们随着他沿着宽大的楼梯,走上二楼。
 
外表非常不起眼的伯爵府,内部却如此金碧辉煌。
 
墙上挂着伯爵历代祖先的画像。
 
伯爵的祖先,最有名的自然是那位安条克的费德里科(Frederick of Antioch),他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西里国王,耶路撒冷国王腓特烈二世的私生子。腓特烈二世的嫡生子及其后代后来全部被杀,以至于霍亨斯陶芬王朝从此绝嗣(私生子不能继承王位),但安条克的费德里科这一支系却存活了下来并开枝散叶,其后代遍布于意大利各地。
17世纪费德里科家族传到了Gaspare Federico这一代,他当时被委任为大法官,并被授予圣乔治伯爵的头衔(Count of San Giorgio), 这位费德里科也就在那个时候,买下了这座大宅。
 
那天参观的人群中,似乎只有我们三人不懂意大利语。Andreas非常耐心,每一次用意大利语为众人讲解后,又再用英文为我们仨再讲解一次。
 
这是蓝厅(Blue Room),又被称为纹章大厅(Hall of coats of arms).因为精美的地板上绘制的巨大的费德里科家族的纹章而得名。
 
举头看去,天花板上巨大的油画,历史可以回溯到15世纪。
 
我好奇地询问Andres,现在的意大利早已经是共和国,作为伯爵,你们还能享受特权吗?他说,我们现在和普通的公民一样,可能只有一个例外吧,就是如果我的父母去西班牙访问,西班牙王室会出面接待。。。。
 
是啊,当初的西西里晚祷事件,就是因为他的先祖,安条克的费德里科的儿子,考拉德(Corrado Cauto of Antioch)和嫁给西班牙国王的婶婶康斯坦斯(Constance)密切合作,花了14年的时间,才终于说服了西班牙发兵攻打西西里,赶走了法国人,为自己死去的父兄们报了仇。几百年过去了,西班牙王室应该依然记得这段历史渊源。
站在其中的一个厅望过去,我发觉伯爵府的中轴线是弯曲的。Andreas告诉我,这是因为整个伯爵府的基础建立在12世纪阿拉伯的一段城墙上,所以建筑也就随着有了弧度。
 
 
这幅圣母圣子油画是府里最古老的艺术品,来自十四世纪。
 
这是他们的卧室。当然这样的卧室不止一间,所以每次参观,他们会把其中之一开放给游人参观。
 
照片中这位美丽的姑娘,就是Andreas的母亲,当今的伯爵夫人Alwine Federico。她来自奥地利萨尔兹堡,曾是奥地利全国游泳冠军,并且参加过奥运会。她曾经是一位著名的歌唱演员。 Andreas自豪地对我说,他的母亲除了能说英语,德语,意大利语外,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因为她曾经在北大学习过。
 
这些挂在墙上的奖牌都是伯爵夫人昔日在各类国际游泳比赛中获得的。
 
Andreas指着墙上左上方的一幅发黄的画像告诉我们,这是德国著名的作曲家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82年瓦格纳访问巴勒莫的时候,曾经下榻于此,并在这座古老的三角钢琴上演奏。
 
步入三楼,这儿是整个建筑的精华之处。建造在巴勒莫古城墙上的伯爵府,把一个城门包裹进来。
 
12世纪的阿拉伯-诺曼时期,围绕着巴勒莫的城墙共有12座城门,其中11座都已经消失在岁月当中,这是唯一被保存下来的。
这座被称为Torre Busuemi的城门,800年前是通向巴勒莫古城的一个门户。今日我们还能清晰地辨认出门楣上的那些带有阿拉伯风格的雕刻。
 
这是当初城门楼的雕花窗。
 
立在角落的一副骑士盔甲,让我们畅想起往昔的峥嵘岁月。
 
城门楼的一部分,被改建成了伯爵府的一间餐厅。
 
昔日的厨房依然保存完好。
 
 
费德里科家族具有尚武传统,三楼的大厅里随处陈列着他们收藏的各式武器。
 
剑术,是伯爵家族每一代成长过程中的必修课。
 
照片上的这位帅哥,是Andreas的祖父,现任伯爵的父亲,他曾经参加过一次大战,照片下方是他当时的佩剑。
 
这儿的每一件物品,都有其背后的历史和故事。看着它们,我仿佛穿越时空,走进了意大利的历史。
 
令我惊异的不仅在于这座府邸的古老,还在于400年来,费德里科伯爵的历代先祖都居住于此,往昔可追,来日可期。每一个国家的大历史,其实都是由一个个家庭的小历史组成的。只有当家庭的小历史的脉络清晰,国家的大历史才能脉络清晰。
这幅是意大利的独立英雄加里波第(Giuseppe Garibaldi)的画像,上面还有他的亲笔签名。
 
意大利虽然历史悠久,但历史上并没有意大利这个国家的存在。自从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被异族灭亡以后,亚平宁半岛一直被大大小小的城邦国家分割统治着,后来又先后被法国和奥地利占领,这片土地上一直没有出现过一个统一的国家。
 
1848年伟大的加里波第带领红杉军在意大利各地,先后和法,奥占领军作战。1860年5月,加里波第带领1000多人在西西里登陆,7月解放西西里全境。
 
Andreas说,迫于军事压力,当时在西西里颇有实力的他的先祖不得不向加里波第投降,最后双方握手言欢,加里波第将军留下了他亲笔签名的画像。画像中,将军炯炯有神地看着画面外,仿佛在说:咋的,你们还不服?
昏黄的灯光下,加里波第将军深邃的眼神,依然注视着前方。
 
加里波第终其一生,始终都在为意大利的复兴和统一战斗。后人把他和马志尼(Giuseppe Mazzini),本索(Camillo Benso)并称为意大利统一事业的三杰。在他简短的遗嘱中,加里波第写下了“热爱自由,热爱真理;仇恨谎言,仇恨暴政”,这是这位传奇英雄为之奋斗一生的信条。
马志尼(来自网络)
 
本索(来自网络)
 
 
这间略显杂乱的屋子里陈列着各式奖杯。
 
照片中的这位,就是Andreas的父亲,当今的伯爵Alessandro Federico。
 
老伯爵今年已经80多了,但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赛车手,多次参加著名的Targa Florio拉力赛并获得名次,那时候他在赛场上的外号是飞翔的伯爵(Flying Count)。院子里停的那辆赛车就是伯爵昔日的比赛用车。
这些都是老伯爵曾经获得的奖杯。
 
这家人和意大利,西西里太多的历史人物联系在一起。1943年老伯爵和他的弟弟,妹妹曾经被西西里鼎鼎大名的土匪萨尔瓦多 朱利亚诺绑架(马里奥 普拉佐曾写过一本号称《教父》续集的《西西里人》,就是以朱利亚诺为原型),老伯爵的祖父为了赎回他们,当时送给了朱利亚诺四十车的财物。。。
萨尔瓦多 朱利亚诺(来自网络)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和Andreas依依惜别。虽然参观的时间不长,但伯爵府的豪华和Andreas这位未来的伯爵的低调和谦逊却给我们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我实在有太多的他们家族的问题,想问他。我想知道,昔日安条克的费德里科,究竟是如何战死沙场的;我想知道考拉德在西西里晚祷之后的结局;我还想知道二战期间他们家族是怎么挺过盟军的轰炸的。。。太多太多的问题了。
在去西西里的前后,我读过不少意大利和西西里的历史,但我总觉得书面的历史于我,总难免有某种虚幻的隔阂,而伯爵府一行,让我终于感受到,历史,其实是可以被真实的触摸的。
离开伯爵府,抬头仰望历经几百年的美丽庭院,儿子说,妈妈,下一次再来,我们住这儿吧,那样我们可以多点时间好好看看伯爵府了。。。是啊,临别之际,Andreas告诉我们,伯爵府有客房对外出租,租客有机会和老伯爵夫妇共进晚餐。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和他们好好聊聊。
 
离开伯爵府,想着在巴勒莫还有最后的半天,对于这座城市,我心里开始有些依依不舍。
 
心情沉重之余,我没有想到,在巴勒莫的最后一个行程几乎让我魂魄出窍。下面的相关照片,我在旅途中并没有在朋友圈里发,怕吓到大家。
卡普奇尼地下墓穴(Catacombe dei Cappuccini),号称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世界九大阴森建筑之一。
 
进去之前,LG问我,心理承受力到底行不行?我想,这些年跟着他走了那么多地方,看过的恐怖不在少数了,奥地利维也纳空无一人的哈布斯堡王朝的地下墓穴我下去过,阴风阵阵的空旷地下室,陈放着170多具哈布斯堡王朝历代的铁棺材;葡萄牙埃武拉触目惊心的人骨教堂我进去过,5000多具人骨装饰,从地板到天花板。。。我想,这个地下墓穴还能再怎么恐怖呢?
走下台阶,我没有想到眼前居然是这样的情景。整个地下室或立,或躺,密密麻麻,排列了8000多具尸体,这些干尸都穿着衣服,很多骨头上还残留着皮肤。
 
地下室没有照明,仅仅在角落有烛光闪烁。LG把镜头的光圈打到最大,才勉强拍了几张照片。
 
地下墓穴的上面是一个修道院-卡普奇尼修道院(Capuchin Monastery)。16世纪,修道院的教士发觉,修道院附属的墓地因为历史悠久,已经人满为患。于是修道院开始把过世的修道士做成干尸,以节省坟墓土地。
这是最早的两具干尸--修道士Silvestro of Gubbio兄弟。
 
开始,这项服务只针对修道院的修道士,慢慢地服务对象扩展到当时巴勒莫的市民。
 
1570年,第一个被"埋葬"在这里的“非修道士”是弗朗西斯科·德阿瓦洛斯(Francesco D'Avàlos),他是捐助过嘉布遣会(Capuchin Order)的某个侯爵的儿子;一年后,他的父亲也来到了这里。
 
慢慢的,这种方式成了当时巴勒莫人去世后的一种时尚。家人把过世的死者送到这儿,修道院用几百年积累的成熟技术,对尸体进行处理,死者的家人会送来死者生前最喜欢的衣服,让修道院给处理后的尸体穿上,死者或立,或躺在地下墓室的过道里,家人会经常来看望他们逝去的亲人。因为所费不赀,当时只有巴勒莫最富裕的家庭才能享受这种服务。
 
这项奇怪的风俗一直持续到20世纪初。
 
这应该是一家三口,左边的是父亲,右边的是母亲,中间的是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故,导致全家一起离世?
 
墓室被分成不同的专区,分别放置宗教人士和一般公民。
 
这两位一看就是教堂的牧师。
 
这些该是社会人士。
 
我们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人总归一死,但很多人对此都采取回避的态度。所有的宗教,不论宣扬什么,终极的目标其实无非是三个字:了生死。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问题,是我们无法获得答案的,那就是死,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死对于个体,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曾有一个人从那个世界回来给我们分享体会。。。
 
看着这些死去几百年的躯体,我仿佛听见他们对我说:你的现在就是我的过去,我的现在就是你的未来。。。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慌乱,但昏黄的灯光,飘忽的长长的人影,突然让我开始恐惧起来。当爷儿俩还在后面边走边看,边讨论的时候,我却情不自禁地奔跑起来,LG开玩笑地对儿子说,妈妈吓出毛病来了。下面这张照片是我疾走的时候,LG拍下的我的背影。
 
走回地面,等了半天,父子俩终于上来。儿子笑话我太胆小,过后,我反问自己,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还会下去吗?我想我还会的。
 
追逐梦想,就像会永远活下去一样;珍惜生活,就像今天就会死去一样。。。
 
 
在巴勒莫的2天就要结束了,在西西里的12天就这么走到了尾声。
 
 
临别的那个晚上,我们来到那家熟悉的小酒馆,再一次品尝西西里的美食,再一次痛饮西西里啤酒。
夜色中,我们再次走到马西莫大剧院。
 
一对新人正在门前拍照。他俩旁若无人的投入,让我们忘记了这是我们在西西里的最后一晚。
 
 
回加拿大以后,很多朋友问我西西里在我心里的印象是什么,我想了很久,发觉真的很难用一句话来形容我的感受。
 
现在我再次看着这几张当时LG给那对新人拍下的照片,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西西里给我的感觉:美好,就如同那对壁人,那夜,那么温婉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次日凌晨3点我们离开住处,拖着行李箱,走在寂静无声的街道上。
 
我们用那位好心的停车场老人给我们的钥匙打开紧闭的铁门,把车开出,关上大门,放好钥匙,我心里默默地对那位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的老人说一声道谢。
 
车开出几百米,LG把车停在路边,提起相机,拍下此行的最后一张照片。这是这座城市,这座海岛留给我们的背影。。
 
告别了西西里,告别了西西里人,我爱你们!
 
后记:
 
过去的2月,看着意大利疫情节节升高,虽然加拿大疫情依然不明朗,但我内心却一直为那些擦身而过的西西里人担忧,我给在那些房东们发去了问候的信息,他们非常感动,没有想到,只是萍水相逢的我们,居然会如此挂念远方的他们,好在大家一切平安。
 
我一直认为,旅行是应该留下痕迹的。这个痕迹,不只是记忆,还有感情,那种即使年华变老,书页泛黄,回首过去,却依然能挑起心弦的那一份感怀。。。
 
搁笔之际,想起李敖曾经译过西班牙诗人桑塔亚纳的一首诗:
 
冬风扫叶时节,一树萧条如洗,
绿装已卸,却在我心里。
我生命的一部分,已消亡
随着你。
教堂、炉边、郊路、和港湾,
情味都今非昔比。
虽有余情,也难追寻,
一日之间,我不知老了几许?
你天性的善良、慈爱和轻快,
曾属于我,跟我一起。
我不知道那一部分多,
是你带走的我,
还是我留下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