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后婚姻记事二三--雨中的你
文章来源: 小溪姐姐2021-10-31 14:30:34

休斯敦的秋天,要是下雨,常常是滂沱,又会数日,白天黑夜,仿佛天泪不尽,奔腾而下。

一个这样的雨天,我坐在窗前,看着园里的玫瑰在雨里折弯了腰,大树也低下了头,雨从枝头叶稍匆匆地流淌,听着大雨千军万马般地敲打着屋顶,然后顺着屋檐急急地倾泻。爱尔兰女歌手恩雅的歌“It is in the rain”伴着雨声,在耳旁若隐若现,思绪把我带回到那如烟的往事,好像又在雨中听到你的呼唤。在雨声中,我仿佛还在听着你说,那个雨啊,总是不停地在下,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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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ya - It's In The Rain

那是1968年的严冬,分外的冷,在寒风, 冰雨中,花季的我们背着铺盖行李,告别了家人和学校,离开了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古城金陵,去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从此一别,你我各奔东西。当我们尝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历经了世间的风雨坎坷,得以再相见时,你我都已是两鬓苍霜。

在四十多年后的中学同学聚会上重逢,你和我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紧紧相抱,良久抬头,凝视对方,几乎同时发问“这些年,你还好么?”光阴似箭,岁月无情,细细端详,寻觅记忆中儿时的模样。要不是同学聚会,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很可能是相逢不相识了吧?当我们终于可以相互倾诉的时候,你的声音依旧,还是像你少女时那样悦耳,轻柔。我的思绪随着你的娓娓道来回到了久远。。

记得上中学的第一天,还只是顾着玩,性格又是粗枝大叶,十二岁的我,不知为什么,第一眼见到了你,竟然会被你的美丽所吸引。你齐耳的短发天然微微卷起,衬着一张五官极其精致的小脸,一身很平常的布衣裙穿在你身上,竟也会显出你小女生的绰约风姿。应该是,从初一开学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模样,你笑起来嘴角上扬,眼睛微微眯起,笑把你的小脸舒展开来,白里透着一抹红晕,有如清晨里,初绽带露的鲜花。然而你并不经常笑,总是安安静静,似乎还带着一丝少年老成的忧郁。那时候,你和我们班的“班花”,一个也很爱笑,亲和力很强的漂亮女孩儿同桌,要是形容“班花”是太阳花,那你就是月亮花。你俩那时真成了我们班上少男少女的一道风景。我常常会悄悄地看着你们,还不懂得嫉妒但已经知道欣赏。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慢慢地开了窍,懂得了女孩儿应该是要爱美的吧。

记得那是夏日午后的一场雷雨,我没有带伞,放学了,你轻轻地走到我的身边,把你的伞尽力地遮到我的一边。你绕路把我送回家,伞不够大,我俩各自一边的肩都湿了,雨顺着我们打湿的头发流下来。急雨汇成了股股溪流,从民国石头路的高坡上哗哗地流淌下去,不远处,一栋小洋楼里传来叮咚,悠扬的钢琴声。我俩在雨里不慌不忙地走着,开心地笑着,讲了很多女孩儿之间的悄悄话。文革前的那两三年,国家经济刚开始好转了,虽然阶级斗争的红色风暴已在酝酿中,然而,那可是我们这些出生在五十年代前后,长在红旗下的青少年们最后所拥有的,靓丽青春的好时光。。

上初中的那两年里,放学后或周末,我常去你家找你一起作功课,一起玩,也知道了你的父亲是所谓的“资本家”。你为了这个出身,常常觉得抬不起头。也许由于家里的环境,小小的你就很善解人意,内心且又是非常自尊。哪怕是一件旧衣衫穿在你身上,也是要收拾得干净,利落,好看。在班上,你可以说是默默无闻的,但学习很好,要求进步从不落人后。

现在,我有时也会呆想,要是没有文革,没有下乡,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会是怎么样的?你从小的理想是要长大后,要作一名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凭着你的懂事,聪颖和努力,你的生活和命运应该是充满阳光,快乐和笑声的吧?

文革的初期,你家人所受的迫害就可想而知了。即使小小的你也不能逃脱,班里的红卫兵(包括你同桌那位出身革干的班花)雄赳赳地列队来到了你家,把你团团围住,开了个批斗会,责令你和家庭划清界线,还要和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作斗争。

后来,你把天然卷曲的头发紧紧地梳成两根小辫儿,贴在耳旁。你要和你的同龄人一样,出身不能选择,革命要靠自己。

文革的中期,我俩和另一个高中的女孩儿加入了同一个造反派。我们三成立了一个叫“反帝,反修,反资”的战斗队,成天忙着抄写,转贴大字报,因为家里有海外关系,于是我的笔名是‘反帝’,你自然就是‘反资’了。可是有一天,那个笔名叫‘反修’的高中女孩儿把我拉出了教室,悄悄对我说,你家是黑五类,而我和她家庭出身职员,是黄五类,最好不要再和你搅和在一起了,否则今后对自己不利。自以为革命,其实是非还分不清的我,听了她的话,内心很是矛盾,你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再和你说话了,要和你划清界限。真是悲哀啊,我那年才十五岁,就被文革里猖獗起来的血统论毒害了,自己被人鄙视,还要去和你划清界限,虽然出于无奈,却以为这样可明哲保身,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我践踏了我人之初的纯朴和天真。

起先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对你不理不睬,你还是对我一如既往,直到又是一个下雨天,我也是没带伞。你走到我身边,像往常一样,把你的伞撑到了我的头上,可我一把把你推开,狠狠心对你说,“我自己走,以后不要总跟着我”。说完,我一头栽进雨里。跑出很远一段后,还听到你在雨中叫着我的名字,我于心不忍,回头偷偷地看了你一眼。你的脸上湿湿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你紧紧地撑着伞,还愣愣地站在原地,雨顺着你的伞流下来,在你的周围溅起无数的水花。

那雨天之后不久,文革里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就开始了,我父母很快双双被关进了牛棚。于是我也就和你一样,从此尝尽了被人从背后扔石子,捣脊梁,吐唾沫的滋味。然后你,我还有班花都下乡去了(班花老革命的父亲也被打倒,隔离审查了)。

再往后阴差阳错的,我们竟然没有再见过一面,可你知道么?这么多年里,即使我跑到了天涯海角,我还会常常在梦里看见那个小小的你,孤零零地站在雨里的情景,于是醒来,心被愧疚揪痛,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会那么愚昧地伤害了你?然而我要对你说的这一声 “对不起”却让我整整等了四十多年。当我终于再见到你,向你道歉,善良的你却是一脸的云里雾里,你说你不记得我伤害过你,只记得我们是好朋友。

第一张和最后这张照片来自网络

你说起在乡下的日子,你挑担,锄地,插秧,收割。。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当然要好好劳动改造。另外,你老父被审查,扣薪,你必须挣工分,养活自己。纤弱,娟秀的你咬紧牙关和粗壮的农妇们干着一样的重体力活。你说你一贯要强,就是自留地里的菜也种得不比乡下人家的差。你还养了鸡和鸭。辛辛苦苦挣了一年的工分,要等到春节农闲,你才会背着刚碾的新米,拎着自己不舍得吃,一个一个攒下来的鸡蛋鸭蛋,挎着自己种的新鲜菜豆回一趟家和年迈的父母过个年。你从小就有风湿性关节炎,腿不好,要不是为了出身,是完全可以因病留城的。春寒下水田,无疑是加重了你的风湿病,年复一年,你的腿越来越痛,尤其是天寒地冻,阴天下雨就更难熬了。那一年冬天,雨雪交加没完没了,你腿痛到下不了床。当时,有门路的知青都已返城,走得差不多了。他也是我们学校的高中生,和你在一个大队插队,他和你一样,出身不好,也没有门路,你们俩是同命相怜。这一天,他来到你的小茅屋,帮你到河里砸冰挑满了一缸水。就这样他走进了你孤独,困苦的插队生活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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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另, 最近身体不给力,不得不减少上网时间,很多网友的好文也没能拜读,留言,请见谅!这个系列是旧文,发上来,也好填补我十月发文的空白,还是不愿松手文学城里的博客,希望籍以减缓我脑筋下滑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