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年长相思,家里第一次台湾来客(1)
文章来源: 小溪姐姐2021-03-20 21:36:36

极地寒流过后,村里一片的残枝败叶里冒出了一树的欣欣向荣,春天终于来了。

想写这篇文是一月刚刚过去,二月初的时候。窗外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风也刮得紧,真好像有点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作文刚刚开了头,题目也还没想好,还真就来了个名副其实的极地寒流。零下十几度,还停水断电的。寒流过后,还得忙着打扫残局,写文的事就不得不搁下来了。

今天,是春分,2021年3月20日星期六,辛丑年(牛年)二月初八。以下是我2019年这个时候在休市日本花园拍的一段视频。好一派。。乾坤平分昼夜,却是燕子来时。水边新绿野草,陌上桀然花枝(诗句摘自网络)。。

我坐在窗下的书桌前,面对着电脑屏幕,想着这过去不久,岁末年初的几个月里,有多少亲朋反目,家庭分裂。还有至新冠Pandemic以来,美国仇华,排华暗流涌动,暴力抢劫枪杀。。又有多少人忧心重重,义愤填膺,彻夜难眠。 不免思绪起伏,就想着要把这篇文继续写下去。。

恰逢城里王府正在热火朝天地搞“我的第一次”写作活动,于是来了灵感,这篇作文的题目何不叫着,《家里第一次台湾来人了》,更准确点说,是我家第一位从台湾来的客人,一位台湾外省人,祖籍江苏扬州。

他,我称为Q伯,是一位相貌端庄,戴着副金丝边眼镜,身材高大,腰背挺直的国民党退休军人,一位善良睿智,心灵手巧,曽经的资深空军机械师。见到了Q伯,方才恍然大悟,多少年来,被妖魔化的所谓“蒋匪帮,国民党反动派”,其实只是中国平常百姓人家的儿子,兄长,父亲。。

文革后,国门开启。80年代初,家里先后从美国,香港回来了小叔和大嬢。。想来我家老爸久病煎熬中,支持他活着的信念之一,就是想再见一面,49年后一别,就再未相见的亲人。虽然老爸走得太早了,但还是有福的。他是在满足了他心愿的第二年里,也就是见过了比美国小叔迟一年来探亲的香港大嬢后,才过世的。然而Q伯还有许许多多,因着各种原因离开了故土的游子,却没有我家老爸的幸运。。

后来,自己也走到了天涯海角。当读到龙应台的那句“所有的顛沛流離,最後都由大江走向大海;所有的生離死別,都發生在某一個車站、碼頭。上了船,就是一生。”

就想起Q伯和他的父母被分隔在海峡两岸,生死离别近四十年,于是有了更深的体会和感慨。。真是切齿痛恨那些拆散亲情骨肉,导致亲人不能团圆天人永隔,惨无人道,嗜血残忍,肮脏的政客和政治,人为的斗争和灾难。。

48年南京下关老火车站一别,Q伯正是风华正茂,再归来时已是两鬓斑白,年逾古稀。而他那慈祥的老父老母望穿了秋水,也没能盼到与自己的爱儿再见一面。等到孝子终于再踏上故土,也只能是长跪在安徽异乡僻壤间,两座清草萋萋的土坟外,香烟袅袅,伤心欲绝,热泪长流。。

侯德健 - 歸去來兮

https://www.youtube.com/watch?reload=9&v=N5fSWc-Rsrw

记得第一次见到Q伯时是1987年,大陆台湾刚恢复民间往来不久。是个南京忽冷忽热,天气变化无常的季节(倒是很像休斯顿一,二月的气候,昨日寒冬,今天夏日地来回折腾)。那时候,我家已从老宅搬到母亲单位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分配给她的小区楼房里了。

那是个一扫前几日寒冷,阳光明媚,暖和的大晴天,我在三楼家里的阳台上晒被子,远远看到小区主干道上,一群孩子们簇拥在一高一矮的两位男士前后,叽叽喳喳地往我家的方向走来。等他们走近了,我才看清楚,难怪孩子们跟着呢,原来两男士中,那位身材高大的,穿着件三四十年代里的长袍马褂,头上还戴着顶合配的旧时礼帽,活脱脱像一个老电影里走出来的旧时人物。只见他们一行人进了我家这几栋楼的院门。

我回到屋里,没一会儿,就听见楼梯上的脚步,然后是门上的轻叩声。母亲在客厅看书,听见了,就起身去开门。我听见母亲和来人说话,接着是压抑的哭泣声。我赶紧也迎了出去。泪水涟涟的母亲正在把两位眼眶红红的客人(正是我在阳台上看见的那两位男士)往客厅里让,一边哽咽地吩咐我给小朋友们拿糖,谢谢他们热心带路。孩子们拿了糖,很有礼貌地和屋里的人说了再见,都高高兴兴下楼回家去了。

我赶紧去厨房沏了江苏茅山的新茶。两位客人见我端茶来,都站起身来接茶。我是小辈,他们真是太客气了。那位小个子先生对我笑着说,“小溪啊,多年不见了,你长这么高,成了大人啦。”我仔细端详他,认出他是Q公公和Q婆婆的那位在下关当中学老师的外甥,赶紧问候他。我下乡后的那个冬天,派出所那位复原军人L所长和居委会的黑皮主任,一起逼着Q公公和Q婆婆搬离了老宅,把他们赶到安徽水利工地上的小儿子家去了。我心里匆匆一过,真是光阴似箭啊,与两老的这位外甥已近二十年没见过面了。

那天,Q公公和Q婆婆(以下就称公公婆婆,我们从小到大的叫法)的外甥是陪伴他的表哥,那位高个子先生,公公和婆婆在台湾的长子Q伯比我妈略年长一些特意登门来探望我母亲的。Q伯接了我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几上后,并不坐下,而是拉着我的手,满口扬州乡音,亲切地和我说话。。记得他是谢谢我帮着我妈照顾他的父母。母亲自两位客人进门,就一直止不住流泪,听Q伯这样说就赶紧插话,说以前自己工作忙(我外公外婆去世早,我爸又好多年在外地上班),我和姐年幼时,都是公公,婆婆在帮忙照看。

文革前,公公,婆婆和我家在那条民国路的老宅里,同住了约十年左右。因为57年我家搬进老宅时,老宅里还有空着的房间。征得房主(我妈的堂姐二伯伯)的同意,母亲就邀请了原南京老中央医院里的老前辈,老朋友,Q老先生和他的夫人来同住。

那天妈和我详细地给Q伯叙述了很多他父母生前的事。我主要说的是公公,婆婆对我姐妹从小的关爱,比如我上初一的时候,我爸被学院送去上政校,我妈下乡去四清,我姐上中学住校,我在学校包全伙,一人晚上在家睡觉害怕。每晚都是婆婆过来陪我睡觉。我和姐的毛衣大部分都是婆婆帮我们织的,更是吃过无数次婆婆烹调的美味佳肴。。

Q伯仔仔细细地听我讲着,然后说那也要替他的女儿谢谢我,因为我替公公和婆婆那位从未见过面,比我小两岁,在台湾出生的孙女儿在老人膝下承欢。。他说着,声音颤抖,泪如雨下。。

49年前,Q老先生(公公)在南京老中央医院工作时,是管理财务和总务的负责人。老先生写得一手王羲之体,娟秀的好字,他兢兢业业,精打细算,在医院勤奋工作了大半辈子。尤其是抗战期间,在重庆艰苦的岁月里,用非常有限的资金把医院还有附属护校里医生护士,老师学生员工的衣食住行,安排打理得井井有条,多年受到医院上下同仁们的一致敬爱。

Q妈妈”(婆婆)是旧时老中央医院里我母亲那辈人对Q老先生夫人一致的爱称。她对医院里年轻辈的医生护士,老师学生们一视同仁,视为己出,总是尽心尽力地关心照顾他(她)们。“Q妈妈”烧得一手好淮阳菜,她还有神奇的本领把粗陋的食材烧成了山珍海味。公公,婆婆家当年的饭桌上即有德高望重的医院院长,资深外科大拿第一刀,也有我妈这样的护校小先生,还有我妈护校里的一帮学生们。当年我爸肺结核病重,能在重庆老中央医院养病痊愈,其中就有婆婆隔三岔五喂养他营养饭食的功劳。

文革前,原南京中央医院里的那些专家权威,老朋友们常来老宅探望公公和婆婆,他们大部分都是着解放军军装的,老中央医院49年后被接管为南京军区总院。尤其是到了过年,公公婆婆的客人更是是络绎不绝。他们来看望公公婆婆,也会来我家坐坐。其中我见过有抗战时期,原中央医院撤退至重庆时的老院长沈克非教授(去北京开会,路过南京),总院留美的热带病专家(城里Alabama 兄的岳父),留美的牙科博士(我发小的父亲),留英的骨科主任。。

后来文革了,公公一辈子只是一名普通的医院职员,49年前,没有留过洋没有参加过任何党派,历史清白简单。49年后早早退了休,本应该是摊不上什么事的然而过去常来看望他的老朋友们,那些医学界精英们在文革中却无一逃脱被审查迫害的命运来找公公外调的人多了,这就引起了派出所那位片儿警(后来升了所长)的注意,查了一下,公公家竟然还有一个在台湾的长子,心里不禁大喜,打起了如意算盘。。出了派出所大门,直奔居委会黑皮主任家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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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手机随拍,无任何摄影技巧含量,只为自己记录存档~上帝创造大自然和生命的神奇,和心悦的瞬间,以下是新西兰一瞥。下面的两张雪景,是从南岛往北岛路途中,所遇那年春天里,最后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