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樱桃园和跑马场 菲茨杰拉德的那部写纽约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书中有两个可爱的女性,一个叫黛西,一个叫贝克,两个女人的出场写得实在精彩,美仑美奂。优雅的黛西是盖茨比心中的女神,却原来俗不可耐;活泼的贝克和“我”约会了几次,最后分手了。“我”搞不清自己对于贝克小姐的感情。对于奚儿,我也有类似的感觉。那天奚儿哭过之后,穿上衣服说: “我走了。我不会缠着你的!” 一个星期以后,也就是8月初的一天,奚儿打来电话。这天是周末,摄制组在周末是不放假的。奚儿的声音带着一天工作的倦意。她说想我,晚上过来。我说正好,“纽约万花筒”开播了。施老板要庆祝一下,组织郊游,明天去摘樱桃,要大家都带家人。她当然惊喜。晚上奚儿来了,买来一个cheese cake。我爱吃这东西不敢吃,怕胖。奚儿却惯着我。大一到Jane那儿去了,玫瑰街的阁楼成了我和奚儿的世界。奚儿放下蛋糕,抓一块纸巾擦汗。我在她汗湿的唇上吻了一下。八点多了,窗外是半天的晚霞。我说去香港超市吃广东小吃,她说好的。我示意下楼,她却抱住我。 “我是你的小太太。” “是。” “我要!” “先吃饭嘛。” “不。” “我饿了。” “不。” 这个湖南女孩!她就要执拗。她就要说了算。她就要我行我素。她把我推倒在床上,自己脱去上衣。从老虎窗射来的晚霞映红了她的身子。可是她不管这些,一口咬在你的膀子上。她用噬咬来发泄。她用噬咬来对付你的异议。她就是要在你身上留下牙印儿。 “哎呀,你这小狗!” 在欢娱之后,奚儿趴在我身上突发奇想: “龙哥,把郁达夫偷出来好吗?” “偷?去哪儿偷?” “去琼斯太太家呀!郁达夫就在她那儿。” 奚儿抓着我那变软的东西,她把遗稿直接称作“郁达夫”了。 “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不是有Jane吗?趁琼斯太太不在家,把郁达夫偷出来。” “琼斯太太哪儿也不去,怎么偷?” “哎,想办法呀!” 现在,对于“郁达夫遗稿”,奚儿比我上心。 “龙哥,前几天我到了琼斯太太家楼下,你不是说她住81街吗?门前有一个咖啡馆么,我从那儿路过。你知道我看见谁了?大导演伍迪·艾伦!比他小42岁的朝鲜族小太太,用小推车推着两岁的小杂种!” 第二天早上,我和奚儿吃了cheese cake,乘地铁赶到鹊来登酒店。还没上楼遇到雪。 “Good morning!龙,我来介绍,这是大方。” “我姓方。” 雪的身后是一个戴深度近视眼镜的男人,有点儿腼腆。 “你好!”我说。“这是奚儿。这是雪。” “你好!”雪迎上来和奚儿握手,她比大方要大方。 “雪,今天去摘樱桃,你穿裙子怎么行!要爬树呀。” “我不爬,叫大方爬。” 大方更不像爬树的。 施金祥开出一辆深蓝色的别克商务车,能坐十几个人。“纽约万花筒”在中文电视台开播了,得到丰二小姐的称赞,施金祥心情不错。他带小玉,二田是一家三口。二田的老婆是会计,现在只能在制衣厂做工,他们的儿子今年该上中学了。摄制组四个人,只有年轻的杰有事没来。 “龙叔,他叫啥?”小玉指着奚儿我问。 “她姓奚,你叫‘奚阿姨’。” “不,奚姐姐。” “对。就叫奚姐姐!”雪说。 车一开,施金祥宣布今天的安排,第一项摘樱桃,第二项野餐,第三项看赛马。我看车上拉了一些食品饮料,施金祥今天怎么了?平时这些事,他是指使二田去做的,今天他亲自去置办。一个小时以后,车开到郊外的一个湖边,这儿停了几十台车,可是看不见樱桃园。一会儿,农民开来一辆拖拉机,拖一个老大的平板车,是载客的车。于是几十位游客上了平板车,摇摇晃晃开进去。开了大约一公里,看见大片的樱桃园,鲜红的果实一串串挂在枝头。进樱桃园是免费的,乘车是免费的,只有摘了樱桃算钱,比市场的价格贵一倍。农民为游客准备了竹篮、竹杆和木梯。于是奚儿拿了竹篮,我拿了竹杆,扛了木梯。施金祥和二田向左,我们向右,雪和大方跟我们走。 走进樱桃园,方才看见这里人很多,男女老少,一片喊叫。许多人在树上,因为肥大的樱桃,下面已经没有了,而是挂在树的顶端。于是我先上树,用竹杆打,奚儿在下面拾。雪叫大方上树,大方小心翼翼地爬上木梯,爬到树上。他打不到顶端的樱桃,打了几分钟,眼镜便从树上掉下来。雪只有叫他下来,自己上。 “雪,你穿裙子怎么上!”我说道。 “你们给我站远点儿,别看!” 我哈哈大笑。奚儿拦住雪,自己上了树——奚儿穿牛仔裤,再说她也灵巧。于是我和奚儿在树上打,雪和大方在树下拾。约莫一个小时,爬了十几棵樱桃树,摘了满满一竹篮。 “快看!还有一大片呢!” 奚儿指着前方,大片的樱桃园望不到头,树上果实累累伸手可摘,根本用不着上树的。 摘过樱桃,一伙人在湖边的草地上吃了午餐,施金祥便驱车向跑马场。 纽约的跑马场在布鲁克林西头,除了施金祥父女,我们几个是第一次来。 进到跑马场,场子中央是一大片草地,碧绿的草地四周是白色的围栏,显得分外青翠。马道上没有一匹马。观众约有几千人吧,可是这样大的看台,显得空旷。今天是周末的例行比赛,不是大赛,看台不会坐满。 “龙哥,怎么还不赌呀!”奚儿喊道。 施金祥说道: “我们先到后面挑马,挑中哪一匹,再买马票。” 一伙人走到后面的院子,是一个大花园,好不热闹!草地上是一顶顶太阳伞,有咖啡座,有卖货的小街,还有马厩。这儿也有几千人,这里是纽约人度周末的好去处。大屏幕上在介绍下一场比赛出场的马匹。一会儿,骑手牵着马出来,一匹匹漂亮的马,棕色的,黑色的,黄色的。有一匹马闪着蓝紫色的光。马匹踢踏着,打着响鼻,跃跃欲试,由矮小的穿了比赛服的骑手牵引,依次绕马厩走一圈,向观众展示。我只是在电影中看到过这样漂亮的马。 “施老板,什么样的马是好马?”奚儿靠着白色圆木栏杆,故意和施金祥搭讪。 “这儿的马都是纯血马,便宜的四五万,贵的几十万上百万,四条腿的马,比两条腿的人贵多了!”施金祥用手比划着说道。“好马就是长腿、窄臀、细腕。长腿不用说了,屁股大当然跑不快。跑百米的运动员,哪有大屁股的?脚腕儿要细,你看那马的腕儿,比茶杯口还细呢!跑百米的天才,奥运会和世界锦标赛的冠军,刘易斯、乔安娜、琼斯,都有一副细脚腕儿。马也是一样。” “你这是施氏相马经吧!”我说道。 仔细一看,这些马都是长腿、窄臀、细腕儿,全是“专业运动员”。我们回到看台下在大厅,在自动售票机上买马票。我和奚儿各花20元,我买了五号马,一赔15;奚儿买了七号马,一赔十。 “龙哥,你就挑赔率高的!” “不,我是挑漂亮的。五号马小腿以下是白色,旧小说称‘踏雪乌骓’的嘛!” “七号有个漂亮名字:Blue wind。” 我们回到看台。跑马场的看台是没有座位的,奚儿拉着我的手。已是下午四点钟,东边的杨树林落下长长的影子。大屏幕说明今天赛马共十场,下面的一场是倒数第二场。一声枪响,比赛开始了。只见东北角的马笼中放出一队马匹在马道上疾驰。到了正面看台,七号马跑在前边。 “龙哥,七号!七号!” “还有一圈呢。” “‘蓝色旋风’加油!” “‘踏雪乌骓’加油!” 不只我们在喊,看台上的人都在喊。七号马一路领先,转过东边的弯道,几匹马挤作一团,不分高下。回到直道七号又领先了,并且拉大了与后面的距离。奚儿跳起来: “过来了!过来了!” 几匹马风驰电掣,奔过终点。 “我赢啦!” “真的赢了!” 我们走下看台去兑奖,施金祥从后面赶过来。 “你们赌七号马?” “对呀,”我说。“奚儿买七号,赢了!” “奚儿,你为什么偏要买七号?” “施老板,我为什么不能买七号?” 施金祥笑了: “好,现在我领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去了就知道——有好事。” 我们随施金祥上楼,走进一间包厢。叫我大吃一惊的是,丰二小姐和五六个男人坐在这里,有洋人也有中国人,他们在用英文热烈地议论刚才的比赛。包厢的正面是落地大玻璃窗,他们坐的是包着金丝绒华贵座椅,面前的小桌上是鲜花和饮品。丰二小姐看见我,招一招手。 “是作家!你好!看了刚才的比马?” “你好!看了看了。” “这位小姐是谁?” “我的朋友,叫奚儿。” 丰二小姐戴一顶白色宽边帽,手上擎一个墨绿色微型望远镜,心情很好,人也显得年轻了。 “好漂亮的女孩儿!听说你们赢了。” “是啊,第一次看赛马就赢了。” “赢多少?” “一赔十,赢了二百元。” “哈哈,我和你们一样,我也赢了!”丰二小姐畅快极了。“我刚才和这几位先生打赌,赌七号马,我赢了35万!” 好家伙! “谁买了Blue wind?”丰二小姐又问。 “是我。”奚儿说。 “为什么买七号?” “七号漂亮。” 丰二小姐站起来,悠然地走到窗前。窗外,七号马正在接受观众的欢呼,黄头发红上衣的驭手似乎看见窗前的丰二小姐,向这边扬起手。丰二小姐也招招手。 “哈哈,七号是我新买的马!你叫什么?奚儿?好,奚儿小姐,你可以获得一份奖赏。你想要什么?” 奚儿看看我,不知怎样回答。 “龙,你到梅西百货挑一样东西,”施金祥说道。“不超过五千元。” “不,一万,一万元。”丰二小姐说道。 奚儿略一迟疑,说道: “丰二小姐,我有一个要求:我不想要什么礼物,只想请求丰二小姐做一件事。” “做什么事呀?” “请丰二小姐把琼斯太太的‘郁达夫遗稿’要出来。这件事,只有您能办得到。” 丰二小姐笑一笑,看了我一眼: “请坐!你们都请坐!作家,奚小姐,你们真的认为有‘遗稿’吗?” 我点点头,奚儿也点点头。 “很长时间,我搞不懂这中间的奥秘。现在我总算搞清楚了,姑妈把来龙去脉对我说了。‘遗稿’是真的,一部达夫先生的爱情小说,是他唯一的长篇小说,写他和姑妈的真实故事。” “琼斯太太愿意拿出‘遗稿’吗?” “No,琼斯太太说,只有在她死后,‘遗稿’才能发表。但是她后来改变了主意,她说,她会把‘遗稿’烧掉。” “她是这样说的?” “她是这样说的。金祥,那一万块钱,你给奚小姐签一张支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