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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奶奶的鸡》 文:子鱼 诵:Bobo
01
秋奶奶已经很多年不养鸡了，她以前养鸡是因为家里穷，卖鸡蛋能供儿子上学，谁家有个人情往来，也可以拿鸡蛋充数。那时候鸡蛋金贵，秋奶奶每天早晨都去鸡窝摸鸡屁股，有蛋的就圈起来，没蛋的就撒了。
家里只有儿子能吃上鸡蛋，秋奶奶的鸡蛋饼那是一流，他把鸡蛋用水和面稀释一下，撒上点盐和葱花，再往油锅里一倒，蛋液“滋啦”一声打个转儿，等一会儿再翻个儿儿就可以出锅了。秋奶奶摊出来的鸡蛋饼油亮灿烂，颤巍巍像一座金山，是儿子最好的早餐。
这鸡蛋饼儿子吃到上大学，后来他毕业留在县城上班，秋奶奶就不养鸡了。她决定当几年闲散人，家里喘气儿的除了秋爷爷，其它一律不养。
02
那一日，小孙女儿回家，秋奶奶发现她很喜欢邻居家的几只小鸡，小姑娘追着小鸡一直在跑，粉嘟噜的小宝宝和一群黄嘟噜的小鸡，煞是可人。秋奶奶灵机一动，她走过去抱起孙女儿：
“宝宝，奶奶也给你养两只小鸡，你说好不好？”
“好！”小孙女奶声奶气，“养十只！”
“养十只就养十只！那养了小鸡，你经常回来看小鸡，好不好？”
小孙女儿说：“好，天天回！”
秋奶奶乐了：“不用天天回，一周回来一次就好！”
03
秋奶奶想把孙女儿勾回来，已经好久了，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她两年前把儿媳妇得罪了。当初在儿媳妇怀着孙女的过程中，大家都猜男女，所有人都说是个孙子，连儿媳妇的妈也说：“你看那肚子，尖尖的，是个男孩儿！”儿媳妇回家，村里人也都说，“你看那走路、那腰身儿，那肚皮形状，肯定是男孩。”
秋奶奶当然很高兴，要说农村人，哪个不喜欢孙子呢？她整天乐得合不拢嘴，走路都要飘了，看儿媳妇也跟九天仙女下凡似的。儿媳妇开玩笑：“这要不是孙子，您老可咋办？”
她说“不能！这么多人看还能看差？你二姨拿一本宫里传出来的秘籍推算了，是孙子哩！”
可那么多人，还是看差了，等到孩子出了产房，秋奶奶一家人被告知：“是个女孩儿”。
秋奶奶一下子懵了，她抓着医生问：“不是孙子么？不是孙子么？怎么突然变成孙女儿了？”
那医生估计接生累懵了，正在烦躁，说话挺不好听，她大声训斥秋奶奶：“你们家人怀什么我就接生什么，我可不会把你们家的孙子变成孙女儿，再说了，老太太，你这孙女怎么了？孙女就不好吗？你们这些个老人就是重男轻女思想陈旧，现在都什么年头了，自己是女人，还嫌弃女人，你觉得好意思吗？你还不快去看看你儿媳妇——”
秋奶奶这才想起来儿媳妇，她赶紧去看，儿媳妇已经哭了，像条卸了鳞片的鱼一样躺在床上，眼泪吧嗒吧嗒顺着两边太阳穴流，秋奶奶意识到自己刚才错了，赶紧跑过去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都说是孙子嘛，突然间变成了孙女，我有点难以接受……”
好像没解释清，儿媳妇拧过了脸，她赶紧又转过去：“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我不是嫌弃孙女，其实我也挺喜欢孙女的，这不是一直被说是孙子嘛，我就白高兴了一场……”
还是没解释清，儿媳妇的眼泪又出来了，秋奶奶急了，又加紧解释：“你别哭，没关系，没关系，孙女也没关系，咱们还可以生二胎嘛。”
这“二胎”俩字一出口，儿媳妇的脸呱嗒一下可就撂下来了，她抹抹眼泪儿，冷冷地说：“妈，你别说了，我也不知道这个是啥，也没做B超看过，反正不管是啥，我都喜欢，你也不用等着生二胎了，我们不允许，你回去吧，有我妈在这就够了……”
秋奶奶赶紧求救似地看着亲家母，结果亲家母瘪瘪嘴，露出一副阶级敌人的表情：“亲家，你回去吧，生啥我们姥姥家人也喜欢。”
咋就成了她一个人的错了？
秋奶奶就只好回家了。
04
秋奶奶被儿媳妇“撵”回家这件事，很快传遍了亲戚朋友圈。但她非常委屈，其实说真的，她真没那么重男轻女，她只是确实更喜欢孙子些，但生不出孙子也无所谓，她其实也挺喜欢孙女的，当年她为了几十块钱的独生子女费，一狠心给自己做了绝育，后来看见别人家都有闺女，她嫉妒得眼睛都疼。儿媳妇当时要说怀的是个孙女，她也能欢天喜地。
可现在说什么也没人信了，她这黑锅背定了。有的亲戚还主动上门来给她上思想政治课，说现在时代不一样了，生女孩更好，女孩是招商银行，男孩是建设银行，你不能那么思想封建……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为此秋奶奶都失眠了，她每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点事儿，越想越后悔，越想越窝心，越想越严重，把儿媳妇都得罪了，以后可怎么办哪，以后还等着儿子媳妇养老送终呢。
睡不着她就捶秋爷爷，秋爷爷说，别的我都不怕，大不了我老了吃点耗子药，现在我就想看孙女……
一提孙女，秋奶奶更心疼了，她也想看孙女，可现在孙女在姥姥手里，他们看一次不大容易。
她硬着头皮去看过几次，结果都不咋美好，儿媳妇冷冰冰的，脸上挂满霜，他们之间好像隔着王屋与太行两座大山，不透气儿，她辛辛苦苦准备些礼物，儿媳妇不说嫌弃，也不表现欢喜。
要说她的礼物，都是她认为最好的了，她扯了好多旧秋裤，洗干净了打算给孩子当尿布，结果儿子说现在小孩子都不兴尿布了，都穿纸尿裤，她看了看那纸尿裤，粉嘟噜胖乎乎的，尿满了呱嗒一下扔到垃圾桶，她好心疼。
她找裁缝做了两个小罩衣，是她挑的最好看的碎花布，结果拿过去给孩子一穿，她姥姥哈哈大笑，“活像个小地主婆！”
秋奶奶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没用。她觉得自己被排挤出这个家庭系统了，她的儿子也成别人家人了，孙女也不会跟他们家亲。
为了不失去儿子和孙女，及至孩子大点，她就怂恿儿子把孩子往家带，儿子也听话，总带着孩子回来看奶奶，可孙女到家就哭，她从小不跟着爷爷奶奶，对爷爷奶奶没感情。
秋奶奶使尽了办法，也没效果。
05
怎么把孙女勾回来，成了秋奶奶的一块心病。
也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孙女喜欢鸡。
她决定用鸡把孙女勾回来！
孙女走后，她立刻命令秋爷爷到大集上去买十只小鸡回来，然后对这十只小鸡进行培育，小米高粱全都备下了，几天之后，颤巍巍的小鸡已能健步如飞，他赶紧给儿子打电话让带孙女回来。
孙女一回来，果然看见那小鸡就眉飞色舞，也不喊着回家了，也不哭了，跟奶奶一起拿小米喂小鸡，把小鸡摆在手上对着阳光照，追着小鸡跑，祖孙俩和小鸡玩了一下午。吃了午饭吃晚饭，到走的时候孙女还恋恋不舍，秋奶奶趁机跟孙女约定，“过几天还来？”
孙女说：“来！”
鱼已经上钩了，秋奶奶很高兴，她更加重视这几只小鸡了，她每天弄一些新鲜蔬菜，把菜叶子剁成碎末和在米糠里，再加上粗盐胡萝卜等配成营养餐，简直比人类的食物还精美丰富。
她要把这些鸡养成世界上最美丽的鸡，最善解人意的鸡，最具魅力的鸡，最功勋卓著的鸡，最特立独行的鸡，她还指着这些鸡冲锋陷阵诱“敌”深入呢。
她怕晚上黄鼠狼把鸡叼走，就把它们都挪进屋里，她伴着鸡们的“叽叽叽叽”声，连睡眠都好了。
小孙女为了鸡果然愿意回家了，每次到了老家，都和鸡们玩上半天，秋奶奶秋爷爷也趁机套近乎，她们给鸡戴帽子，还给鸡挂铃铛，慢慢地跟孙女也建立起了感情。
可有一样不好，这些鸡很快就长大了，也就三五个月，小鸡就长成雄赳赳气昂昂的大鸡，这十只鸡，有六只是母的，四只是公的，因为吃的太好，它们毛发鲜亮，斗志昂扬，每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宛如将军一般。
小孙女毕竟是小孩心性，不喜欢这些大鸡，她喜欢毛绒绒的小鸡。
秋奶奶又命秋爷爷去买小的，这回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再买太多公鸡，公鸡不下蛋，只会耀武扬威地走，还特别费粮食。
秋爷爷又买了十只小鸡，这十只小鸡都是母的，它们又陪伴了孙女几个月，很快又长大了，等到再长大的时候，孙女就说不喜欢鸡了，她说喜欢小鸭子。
秋爷爷又买了几只小鸭。
小鸭跟小鸡不同，小鸭得到水里去，秋爷爷就专门在院子里砌了个水泥池子，专供小鸭游泳，小鸭又让孙女高兴了些日子，在这过程中，孙女已经有很多鸡蛋吃了，前面那十几只鸡都下蛋了。
秋奶奶摊鸡蛋饼的绝活又有了用武之地，她把鸡蛋兑点水，再加点面粉，放点葱花，往油锅里那么一洒，“滋啦”一声，又是一张蛋饼。
小孙女吃得满嘴流油，说“奶奶的鸡蛋饼真好吃”。
孙女走的时候还能带一篮子鸡蛋给她妈妈，她妈妈早就知道她经常回家了，倒也不说什么，只说“每次别把衣服都弄脏了，回去一趟就跟个土猴子一样”。
秋奶奶听了这话如临大敌，赶紧又想办法解决这卫生问题，她每次都在孙女来前把那群鸡鸭用刷子刷一遍，再用毛巾把羽毛挨个擦干净。秋奶奶家的鸡鸭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鸡鸭。
06
为了哄孙女，秋奶奶家的动物越来越多了，他们后来又添置了两只鹅，一只狗，两只兔子，一对画眉鸟，还有一头小毛驴。秋奶奶和秋爷爷每天为这群动物奔忙，家里成了动物园。
孙女给这群动物都起了名字，两只鹅一只叫“哈哈罗”一只叫“罗哈哈”，一只狗叫“汪大皮”，两只兔子分别叫“大眼睛”和“眼睛大”，小毛驴叫“donkey"，秋奶奶听不懂，就叫“大K”，小鸡小鸭们分别叫“安娜，爱莎，佩琪，小巧儿，大将军，李逵”等等。
像“小巧儿”，“大将军”和“李逵”这样的名字都是秋奶奶和秋爷爷起的，她们在孙女面前已很有话语权了，小孙女现在非常非常爱他们，她说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奶奶。”
最大的亮点是小毛驴，小毛驴可以骑，秋爷爷给它配了一副红通通的鞍子，他经常让孙女骑着毛驴，拉着去游街。
街上快要人神共愤了，有人说“一个丫头片子，宠成了公主，又有什么用。”
秋奶奶就骂他们：“烂嘴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很快小孙女就上小学了，她妈妈给她报了很多很多辅导班，周六要上英语和奥数，周日要去练跳舞，还要学古筝。她没有时间再回奶奶家，小毛驴的鞍子都蒙了尘。
见不到孙女，秋奶奶和秋爷爷就硬着头皮往城里跑，她发现儿媳妇好像也不那么排斥她了，会笑着脸跟她说话。秋奶奶把家里的鸡蛋鸭蛋鹅蛋都拿来，孙女放学就告诉她：“这是安娜下的，这是爱莎下的，这是小巧儿下的，这是佩琪下的……”
她还说小毛驴很寂寞。
有时候孙女会也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回老家，老家的哈哈罗和罗哈哈已经长得一人高了，伸着大白脖子要拧人，孙女一招呼就停下，汪大皮越来越赖皮了，据说已经结婚，只有大眼睛和眼睛大还是那么温顺，睁着四只红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最庞大的群体还是那群鸡，公鸡们昂首阔步在院子里溜达，母鸡们姿态妖娆地在那摇摆。
孙女跟妈妈一一介绍他们的名字，妈妈渐渐也明白了，她的婆婆并不是真的重男轻女，就算以前重过，这么些年，肯费尽心思地去讨好一个小女孩，也是可以折恕了。
儿媳妇的脸色不再冷若冰霜。秋奶奶看着媳妇那张阳光下柔和的脸，知道她们之间的两座王屋与太行，已经被搬走了。
可是她依然很伤感，她说，“我这一院子的动物啊，都是给我孙女养的，现在我孙女每天这么忙，以后还会更忙，还会离开家，我以后就只能跟她们过了，她们也都失去用武之地了。”
儿媳妇忽然转过头，笑笑说：“妈，你别着急嘛，很快它们会又有用武之地的……”
秋奶奶不明白，看儿子，儿子笑着说：“妈，她怀二胎了，你这些动物又有新用处了。”
秋奶奶一拍大腿，来了精神：“真的呀？真的有二胎啦？"
不过这回她可长心眼了，她高兴之余，狠狠地强调了一下：
“这回也是，生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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