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14日，情人节的清晨，枕边的手机突然发出一连串的“叮咚”声，朦胧中有些懊恼：“昨晚忘记关机了！”

平时，为了不影响睡眠，我常在临睡前把手机设置到“飞行模式”。

发现新拉了个微信群，群组成员是深圳龙越基金会创办人孙春龙，秘书长姚遥，止戈传媒谢姑娘，还有几位不认识的朋友，“开卷蒋艳平”和Mary。

传来的消息让我震惊，全神贯注起来……

孙春龙说：“一个美国飞虎队老兵去世，基金会要做一个传播规划，且发动当地华人参加与。不过，还需要老兵的一些资料。”

我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在这个新组建的微信群里，是因为我在美国，孙春龙还问我: “在不在线？”

“开卷蒋艳平” 立刻发来老兵的一些照片，公文包，14航空军肩章和当年的老报纸……

从左到右：参加CBI（中国、缅甸、印度）战役，陆军航空队荣誉证章，第14航空军臂章，陆军航空队臂章

詹姆斯.尤金.布莱恩特（James E. Bryant）的公文包，上面烫刻第74战斗机中队，中国

成立于1836年的《奥尔顿晚邮报》关于詹姆斯.E.布莱恩特回乡的报道是这样写的：

4月15日，少尉詹姆斯·E·布莱恩特在德克萨斯州摩尔机场举行的毕业典礼中获得了他的飞行员的机翼徽章。他于周一抵达奥尔顿去探访他的父母，位于1412威拉德街的布莱恩特先生和夫人。少尉布莱恩特是于1943年1月28日入选空军的，他将于4月27日重返摩尔机场，作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参加实战课程。

珍贵的照片展现在眼前，让我们立刻对他的“飞虎”身份确认不疑，崇敬的心情油然而生。

看上去，大家急于了解葬礼何时何地举行？还希望通过我这个在美国的“志愿者”与当地媒体及华人团体联系。大家都相信：海外华人要是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一定会从西面八方赶去为这位“飞虎”老兵送别。

《世界周刊》刊登过一篇“驼峰英雄魂归故里”，令人记忆犹新。那是关于美国飞虎队队员罗伯特.尤金（Robert Eugene Oxford）的遗骸73年之后回到故乡佐治亚安葬的故事。2017年6月12日，美国佐治亚州，派克县（Pike County）政府为当年在援华抗日战争中牺牲的美国空军第十四航空队上尉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在罗伯特下葬的当天，大约有800多人自发前来为二战英雄尤金送别，其中有一半是华人。

我们忘不了美国军人在抗战期间帮助中国抗击日本侵略，捍卫世界和平所作出的贡献，特别是“飞虎队”的丰功伟绩，早已经深入人心。

从“开卷蒋艳平”那里要了詹姆斯.布莱恩特儿子的电话，因为激动，我甚至忘记此刻才清晨七点多，他还在倒时差。

电话接通了，小詹姆斯.布莱恩特告诉我葬礼怎么办还没有定，需要赶回去与家人商量。他谈到了一贯低调的父亲，以前从来不提过去的经历，直到五年前，才开始陆续告诉孩子们一些故事。去年，他去湖南芷江飞虎纪念馆和8.15受降纪念馆参观，才了解到“飞虎队”在中国人民心目中具有如此崇高的形象，而自己的父亲，也是一名“飞虎队员”，曾经参与过许多重大战役。

从儿子小詹姆斯.布莱恩特寄来的关于他父亲的简要生平介绍，让我们更清楚地了解了这位“飞虎”老兵的情怀。

詹姆斯.布莱恩特的全名是詹姆斯.尤金.布莱恩特，大家喜欢称他“杰恩”。

1922年11月27日，杰恩出生于伊利诺伊州南部的一个小镇。19世纪后期，他的祖父母从英格兰的阿什维尔（Ashwell）移民到美国。杰恩是本杰明（Benjamin Bryant）和卡罗琳（Caroline Bryant）养育的十一个孩子中的第十个，从小是一名优等生，擅长数学。

当日本袭击珍珠港时，杰恩正在德克萨斯A＆M大学就读，他和四个兄弟立即报名参军。检查身体时才发现，他是四兄弟中唯一没有色盲的，因此，主动要求并被接受参加美国陆军航空队的军官候选人培训。他在德克萨斯州和佛罗里达州完成飞行训练，随所在部队被派往中国。杰恩告诉孩子们当年他从迈阿密经过南美洲到非洲，后来从阿拉伯到印度的长途飞行旅程。杰恩还回忆说正是在这段长时间旅途中学会了桥牌游戏。抵达卡拉奇后不久，杰恩驾驶一架P-51野马战斗机，飞越“驼峰”航线前往昆明。

杰恩被分配到第14航空军、第23战斗机大队下属第74战斗机中队。最初驻扎在芷江，接着转战湖南、贵州各地，他和其他中队成员曾经与日军展开多次激烈空中交战。在到达贵州零陵后不久，他被晋升为中尉。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他被派到杭州，执行保卫侵浙日军受降仪式的任务。在杰恩的书房里，珍藏着一把日本军刀，作为战争的印证，那是当年他飞到杭州协助受降仪式时获得的。

1946年，抗日战争结束后，他从上海乘船离开中国，回到美国西雅图。

用第14航空军“飞虎”标志装饰的镜框

在中缅印战场上，杰恩获得一枚CBI两星铜质奖章（Asiatic-Pacific Theater Ribbon with two bronze stars），一枚胜利奖（Victory Ribbon）和一枚美国陆军参战奖（American Theater Campaign Ribbon）。

詹姆斯珍藏的一把日本军队，作为战争的印证

詹姆斯.布莱恩特的儿子说：杰恩和他的兄弟以及他们那一代许多人一样，表现出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操和勇气，但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缄口不言。他很少谈论自己的战时经历。每当提起这些往事，他的谈话内容往往集中表现在对中国空军、那些为支援“飞虎队”而付出辛劳的许多中国平民的赞赏上。他谈到他们的不懈努力，他们在建造并不断修复机场方面的承诺。他喜欢让孩子们参与国际间合作，鼓励他们理解并支持其他人的需求。因为亲历战争，他对和平有着更强烈的渴望。

后来，在儿子的鼓励下，他确实分享了一些他在战争期间更深刻的个人经历。为了执行某次任务，他的一位好友和中队成员在长沙以南被击落。他的好友坠机后幸存下来，并获得当地民间地下组织的救助，不仅为他的好友提供医疗服务，还冒着巨大的危险，通过日军占领区，将他的好友安全地送回空军基地。当时的政策禁止获救的飞行员再次飞行，因为领导们担心：如果他们再次被俘并遭受酷刑，他们可能会透露中国民间救援网络的细节。因此，他的好友和其他有过类似经历的飞行员不允许在中国战场上再次飞行。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美国居民区，可见不少家庭的窗户或门上挂面旗，上面若有一颗星星，表示他们有一个孩子在军队服役。而杰恩父母家的窗上挂着一面带有五颗星的旗帜。

杰恩和他的四个兄弟参军入伍，哥哥埃德加.刘易斯布.莱恩特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参加攻占南太平洋瓜达尔卡纳尔岛（Guadalcanal）战役，还受了重伤；查尔斯.爱德华.布莱恩特在美国陆军服役，参加过突击战；威廉布.莱恩特在美国海军服役，也曾参加过南太平洋海战；拉尔夫.布莱恩特在美国商船担任警戒任务。这五个在美军服役的儿子，有三个在亚洲各战场上与日本侵略军交战，而杰恩是到中国参战的“飞虎队”队员。

又是一个美国“大兵瑞恩”家庭的故事！

《拯救大兵瑞恩》（Saving Private Ryan）是1998年好莱坞梦工厂出品的一部经典二战影片，用真实的画面将观众带到战火纷飞的欧洲战场。瑞恩家连续失去了三个在前线参战的儿子，诺曼底登陆后，隶属于美国101空降师的小儿子瑞恩下落不明。为了让瑞恩的母亲不再收到第四封《阵亡通知书》，美国陆军上将乔治.马歇尔派出一支八人小组，不惜牺牲一切代价，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找到了这位“可能还活着”的二等兵。

战后，美国国会颁布了《苏利文法案》（Sole Survivor Policy） 即“单独存活者政策”，同一家族的同胞兄弟不得全部上前线，为了避免类似悲剧的再次发生。

电影里有一句台词，发人深省，“对于世界，你只是一个士兵，对于母亲，你是整个世界。”

是的，再残酷的战争也掩盖不了人性中的光辉。

战争结束后，杰恩回到美国，完成大学学业，迎娶了好朋友的表妹，开始他在Armor-Dial的第一份工作，并在该公司持续工作35年。退休后，杰恩学会了打高尔夫，由此结识了不少朋友，也带给他许多诚挚的友谊和美好的回忆。他喜欢开玩笑说自己是“唯一一位几十年没有进步的高尔夫球手”，尽管与他一起打球的人们都不赞同这个观点。

杰恩曾经两次赢得Tchefuncta乡村俱乐部退休会员年度高尔夫比赛冠军，1993年（71岁）和2001年（79岁），期间相隔8年。可他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儿子甚至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几年前他去乡村俱乐部会所发现了父亲所荣获的冠军奖牌。

杰恩非常谦虚，不愿提及他个人成就。但却很乐意与朋友分享喜结连理72年的妻子、两个孩子和他10个兄弟姐妹及其儿孙们的信息。

……

在焦急等待杰恩葬礼消息的同时，我已经开始联系休士顿以及新奥尔良市的华人团体，还准备将“飞虎队员”归队的消息通过中文网络传播出去，并且商量着是不是需要请休斯顿中领馆和台湾经文处官员，通过朋友与陈纳德基金会也联系过，连总部在纽约的美国中文电视台也没有放过。电视台领导们非常重视，因新奥尔良没有记者站，她们还计划着从纽约飞去新奥尔良拍摄……

只等着杰恩葬礼的时间和地点公布，大家就会立即行动！

我期待着有一个能像“驼峰英雄魂归故里”那样隆重的葬礼，肯定会有许多华人怀着崇敬的心情前去向“飞虎老兵”做最后的告别。

终于等到了小詹姆斯的回应：“我姐姐和母亲决定不举行正式公开葬礼，只是一次小型家庭告别会。不过，我相信我的母亲和家人会因为收到来自中国的明信片或悼念信件而荣幸，这能让他们感觉到中国人民仍然记得爸爸曾经的服务。”

这就是杰恩，没有意外，让他秉承生前一贯的风格，低调而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付出千百万士兵生命的二战早已结束了，可七十多年来，世界上的战火从未熄灭。当年从战场上活着回家的“飞虎老兵”杰恩用自己的余生让生活变得富有温情，也让人们懂得和平的来之不易。

又一位“飞虎老兵”归队了……

“许多人会怀念他，而他安静的信念和强烈的价值观将被人们铭记。”这是小詹姆斯对父亲的评价，意味深长。

我代表龙越基金会为詹姆斯家人选了一张悼念卡，这张卡的封面上印着：Some people bring so much love into the world they live in our hearts forever.

（有些人带给这个世界许多的爱，他们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我在悼念卡上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多萝西.布莱恩特太太，

我们很难过地得知詹姆斯.布莱恩特先生去世了。作为一名“飞虎队”成员，他横跨太平洋来到中国与日本侵略者作战。中国人民会记住他的牺牲和贡献。

我们将永远怀念布莱恩特先生。请接受我们最深切的同情。如果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为您服务，请告诉我们。

愿布莱恩特先生安息吧。

2019年2月18日 于加州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