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  

从上周四开始，野鸭一家失踪了。

每天我都在期盼着野鸭能再次出现。但随着时间延长，担心变成了要接受现实。

鸽河河谷是狐狸的天下。离鸽溪仅仅二三百米的河岸坡地幽僻林密，我打猎时曾看到那里的狐狸窝。如今那里很可能仍住着狐狸一家。

周六晚上十点半，我听到野鸭在叫。一声一声，很轻。我一阵惊喜，跑下楼，端着食物快速来到湖边。

昏暗的光线下，一只雌鸭待在水面看着我，并不躲避。我往水里撒进食物。野鸭立刻游来。

是鸭妈。但孩子全没了！

星期三离开鸽溪前，我曾在湖边留下了很多食物（狗粮）。但狐狸每天光临，这些食物会很快失去。

周四下午再次来到鸽溪时，湖面很静。我在院落四处寻找，始终看不到野鸭一家。

鸽溪的水系有限，根本无法为野鸭一家十四口提供足够的天然食物。如果缺少人工投喂，鸭妈必然要带着孩子逃荒闯关东的。

两周前我曾一连几天不在鸽溪，再次回到鸽溪时，野鸭一家消失了。

邻居 Jason 说，他前一天就没有看到野鸭。

尽管我离开鸽溪时为野鸭放了不少食物，但乌鸦喜鹊外加狐狸，这些食物很快会被哄抢一空。

鸭妈无奈，只能带着娃儿外出寻食。而野鸭唯一可得到足够食物的地方，便是河谷低处的鸽河。那里也是狐狸的家园。

如果陆地上野鸭一家被狐狸发现，无疑将是灭顶之灾。狐狸的天性和能力，会在极短的时间将雏鸭清零，然后一一带走。

出巢四周的雏鸭

我担心了一整天。傍晚，鸭妈终于带着娃儿回来了。娃儿都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食。我数了数，谢天谢地，一只没少！

野鸭一家回到鸽溪不到半小时，我便听到鸭妈报警的叫声。一只狐狸循着野鸭一家留下的气味，沿路跟踪而至。好险！

这次，野鸭一家估计幸运不再了。物竞天择，在理论上我是无可左右的。只是在鸽河河谷，狐狸太多了。因为各种天敌，英国野鸭幼雏的生存率不足20%。如今在小小的英伦之岛，狐狸的数量已经接近50万只。

Jason夫妻都在询问野鸭的下落。我说三天没见野鸭出现，十有八九是被狐狸祸害了。只有 Jason 7-8岁的小儿子 Charlie 说，野鸭都在小岛上藏着呢。

童言无欺，但没人相信童话。野鸭幼雏尚小，不可能在岛上不吃不喝，藏上几天的。

我很后悔。我本该结合用一些谷物作饲料，不该强调营养坚持喂野鸭狗粮。狐狸不吃谷物。尽管鸟鼠会偷掉一些，但多数谷物会存留。鸭妈看到有食可吃，便没有理由带孩子逃荒了。

但天下没有后悔药，再好的措施都已经晚了。

进入六月，有了一年中最长的日照。对于此，河谷所有的树木花草都是知晓的。

河谷真正绿了。

我收拾着花园，心情沉重。从鸭妈孵卵的第一天起，直到小鸭出生，我一直在期盼着。小鸭出窝，在我的眼前一天天长大。我相信给了它们很好的生命开端。只是它们天命不济，仅仅在世上走过了三十二天。

因为气温一直偏低，不仅天竺葵的花有些晚，很多本该开花的植物都在犹豫着。

对自然之迟，人间是无法抱怨的。即便对于大雁，对时节之晚也无可奈何。大雁天天会来。有时竟会在鸽溪过夜。这对大雁已经完全熟悉了我。它们在草坪梳羽，我可以在它们身边走来走去，它们也已经可以从我手上取食了。

善念无声，却是所有生灵都能理解的语言。信任，总是如此简单。

我曾在五月看到雌雁几次费力登上小岛，站在柳树下的草丛中环望。这是野鸭曾经筑巢的地方。大雁在考虑未来的筑巢点。

对于野生的大雁，五六月产蛋孵化已经有些晚了。

其实对于英国的加拿大雁，因不作遥远迁徙，六月出生的雏雁，完全能在秋季完成飞行。但对于那些迁徙到北极圈繁殖的大雁，如果雏雁六月出生，无疑将被自然淘汰。

消失了野鸭活泼的身影，鸽溪一下清冷了许多。几天来我的心一直很沉。生命的失去，是一种无法替代的遗憾。我不时回想着那些雏鸭鲜活可爱的身影和让我惊喜的瞬间。

大雁很静，游在水中有着天鹅般的优雅。此时也算是我的伴儿了。

我每次来到湖岸，这对大雁便会游来，希望能讨到食物。我时常会轻轻对它们说几句话，意思是没到开饭时间。

露台下的小水塘因水底的有机物腐败，水质恶化。这个水塘位于大树下，由于过于荫蔽，能够净水的水草很难生长。周日，我便将其抽干清淤。

清淤脏臭无比，也很费体力。回水时，我将从水塘捞出的7-80条红眼鱼放回一半，剩下的都放进了月弯水塘。

我浑身脏臭，可巧的是，家里的热水锅炉坏了。

这些天晚上气温只有5-6度。到了十点，我在发愁怎么才能洗上澡。这时电话响了。

是 Jason 的电话：“Haha, Jix. The ducklings are coming back! All coming back. They came down from the island, from that rock tunnel. I’m in the garden, watching them. （哈哈， Jix，鸭鸭回来啦！全回来啦！是从岛上出来的，从那个石头洞里。我正在院子看它们呢。）”

我有点不相信。“Are you sure?”

“No kidding. They've all come back. （不开玩笑。全回来啦！）”

我从楼上跌跌撞撞跑下来。看见 Jason 一家都在露台上，兴奋地往湖里大块大块扔面包。

小鸭子挤作一团在抢食物，仿佛都长大了。

我赶忙跑回屋，装了一大盆狗粮。

我一把把往湖里扔着狗粮.小鸭子们争抢着，乱成一团。鸭妈还是游在一旁，看着孩子吃食，自己只是捡食一些落在身边的狗粮。

Jason 一家高兴地说着发现野鸭的经过，说狐狸就在湖边溜达。

我看着野鸭一家，不停地撒着狗粮，没有说话，只知道自己的眼泪落了下来。

野鸭一家。离巢36天的雏鸭。摄于周一，2023-6-5

感谢！

音乐：Freur de Lys, Michel Pe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