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老友离世,走的悲壮心酸
文章来源: 岸沚汀兰2020-05-11 15:29:18

又一个宁静如常的黄昏:雨晴烟晚,凋零的春花洒落庭院,倦鸟己归林。可是,昨天的此时,我的老朋友离世,一个生命从此落幕。

几天前接到梅姐的电话,她说她干爹生病住院,已通知了他与前妻所生的四个住在台湾的子女,但由于疫情影响,至今无一人回来;干妈年近70身体不好,她只能代替家人在医院陪床。梅姐连续两天两夜守在病房,身体不支,便打电话要我到医院替换她,并说干爹年过八十,手术后不乐观,医生希望家人多些陪伴与关怀。

我和先生买了花,匆匆赶往医院。在路上,梅姐又来电话,说干爹的徒弟从外地赶到了医院,我们不用去了,但我和先生还是按原计划来到医院。梅姐的干爹---我和先生尊称L叔,祖籍广东,八十年代初由台湾来美开餐厅。L叔与梅姐的父亲是至交,拒梅姐说她父亲临终时,将其托付给L叔,因为那时她移民来美不久,举目无亲不会英语,L叔恪守诺言,待她如己出。

赶到医院,我和先生按医院规定待在车里等候体温测试,测试结果正常后,我们得以进入病房。一年未见,L叔老了许多,他左脚缠满绷带躺在床上。我叫声L叔,说些抚慰的话,老人眼里含泪,重复说着对不起,给人们添麻烦了。医生说手术成功,但L叔八十岁了,恢复慢,可能需要多日卧床。L叔的徒弟保证说,他可以照顾师傅,直到他能下地为止,并要梅姐回家安心休息,明后天不用到医院来了。

梅姐接连两天无音,我想她一定太累了。第三天下午,我打电话约她去医院,才知她前两天嗓子痛咳嗽,担心被怀疑COVID-19,没敢去医院。梅姐说,干爹的徒弟没打电话找她,干爹不会有事。然而,当她和儿子拎着给老人煲的汤,我和先生带着预订的花篮,来到病房时,里面却空无一人。工作人员核实了我们的身份后,告知发生的一切:L叔中午被鉴定脑死亡,他妻子接到通知到医院,出示了丈夫” 不延续生命”的遗嘱,所以L叔被送到临终室,此刻正等待医学死亡。

我们一行四人木然地跟着工作人员,走过长长的楼道,拐进一片四合院似的区域,推开门,拉着窗帘的房间里轻柔地飘着<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的音乐,烛光下,L叔躺在床上,身上的管子都已拔掉,对面仪器上,显示着他的心跳和血压。一个护士坐在床边,手里捧着本翻开的书,轻声吟诵拉宾达纳斯- 泰戈尔 (Rabindranath Tagore) 的诗词:“Stand Still, O Beautiful End, for a moment, and say your last words in silence. I bow to you and hold up my lamp to light your way”

L叔的脸变得令人认不出,梅姐问护士干爹的妻子现在哪儿?护士说她回家了。梅姐又问:她啥时回来?护士说:她不回来了,她已经跟她丈夫告了别,处理完了他的事物,现在在家里等医院的死亡通知。梅姐听罢,悲从中来,哭着说:可怜的老爸呀,如果不是我们碰巧这时候来了,你就一个人躺在这儿,这样走了!梅姐的儿子伤感自语:风流潇洒的L爷爷,一生为女人为子女,走南闯北赚钱,慷慨大方,离世时却。。。

护士听不懂梅姐哭诉的话,但她一定从她的悲戚中,听出了滚滚红尘里的埋怨,她打断梅姐的哭诉,让她安静,因为将逝的人,对声音的感觉尚在,哭诉声会惊扰他的灵魂,使他迷失通往天堂的路。她告诉梅姐,在这最后的时刻,用爱和陪伴安慰老人,并摘选书中安抚濒死人的段落,示范如何柔缓地吟诵,让将逝者在被爱中轻松上路,安详离世。

这时,L叔突然一阵痉挛,象是被咔住似地咳嗽着张口呼吸,嘴唇苍白干裂,吸气声如同睡觉时人的呼噜声。从未经历目睹过死亡的我们,以为L叔活过来了,梅姐用毛巾敷他的额头,我用沾湿的棉签,滋润他发干的嘴唇,但随后老人沉寂下去,如此反复,直到他越来越深地张口吸气,每次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呼吸声高低不齐,象是无法吞咽,咽喉内集满口水发出令人不安,支离破碎的呼啸声。。。

护士说死亡近了,梅姐对L叔轻轻叙说:亲爱的老爸,我们在你身边,送你上路去天堂,天使已带着去往天堂的指路明灯降临,你跟着她走不再孤单。。。L叔定是听见了她的话,感到了环绕着他的爱,因为我看见他的眼角溢出两颗硕大的泪珠。我们陪在他床边,梅姐握着他的手,直到他的脉搏停止跳动,仪器上剩下一条绛色的直线。L叔面部表情一下子放松,异常安详,他的灵魂已脱离肉体升华,床上留下的身体仿佛一个失去内容,空了的信封。

我不知道L叔的过去, 但我相信他一定有过锦瑟年华。记得他曾隆重而骄傲地把他美丽的混血女儿和英俊的儿子介绍给我;也记得他曾说过12岁在鼓浪屿琴岛上学时,他上错船而到了台湾;还记得他曾自嘲当年离婚被净身出户,四十五岁时来美国开餐厅,五十岁再婚。L叔70岁时钱已经挣到多得他花不完,于是他关了所有餐厅退休,开始琴棋书画。“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他曾因落花风雨而伤春,却不料自己死在五月的一个细雨黄昏。

我曾不停地问自己,L叔为何手术后突然拒绝治疗,为何他把护士喂的药片偷偷地吐出来,为何昨天清晨,他趁他的徒弟出去吃早餐之际, 自己拔掉身上的氧气管,从床上摔到地下,以致护士和医生发现时,他已窒息脑死亡。或许只有他自己有答案,只有他自己理解他的选择,或许他觉得死亡是他生命的圆满,正如泰戈尔的诗篇:

平静,我的心,让离别成为甜美的时刻吧/别让它成为寂灭,让它成为圆满/把爱恋融入记忆,把悲伤谱成歌曲吧/让长空的飞翔在归巢收拢双翼而结束吧/让你双手最后的触摸如同夜晚的花儿那般温柔/静静地伫立/啊,美丽的结局,再等一会儿/在沉默中说出你最后的话语/我向你鞠躬并高举起我的灯火,照亮你远去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