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日子过成诗 (九)--艳遇
文章来源: 百花苑主2016-10-19 14:27:50


(1)


崔玉姬现在越来越不爱照镜子了。

女为悦已者容,她想,打扮的再光鲜,又能给谁看呢,徒增凄凉罢了。每日起床后,她就是随便洗把脸,妆也不化,头发也无钱去做护理烫染,只对着镜子,梳好后用一根皮筋随便一箍。 

镜子里的她,一张洁白俏丽的瓜子脸略染岁月风尘,下巴尖尖,额头光洁饱满,发迹线正中有一个尖尖的美人尖,脸型轮廓和范冰冰有几分相像。在国内时也有人叫她小范冰冰 ,和范爷的杏眼不同,她的眼睛细长些,另有一番烟视媚行,旁逸斜出的女人味。

她边梳头,边恨恨地望向她的美人尖----算命的都说她的美人尖带旺桃花,异性缘好。"好个鬼!"她心里骂了一句,自己一生的苦难,还不都怪这美人尖吗? 它倒是为她招来了缘,可那是把她害得夫离女散的恶缘。


想起在中国的生活,真是恍若隔世。那时她是一个美丽又爱美的女人,有一个温暖幸福的三口之家,老公外表平淡却稳重能干,对她百依百顺,还有让她牵心扯肺的小女儿;而现在,家早已散了,老公已是前夫,女儿也有了后妈,他们早已与她两不相干,住在相距万里的加拿大安省。 而她蜗居于曼省这个鬼不下蛋的贫民窟内,经济上落魄潦倒,美貌已是花开到荼靡,强弓之末了,青春也所剩无几。

唉! 这糟心的加拿大,是绝对来错了。 这是她痛定思痛后,得出的结论。

都说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崔玉姬更愿意把她的人生,看作是一个自行车的链条。链子环环紧扣,循环转动,才带到人生的车轮滚滚前行。可是,只要其中有一小节链环掉了,整个人生就动不了, 成为一个僵局。

那么, 她人生最关键的那节链环是在哪里掉得呢?每次想到这儿,都是痛上心头,胸腔憋闷,喘不上气,不得不用手搓抚着胸口.......

要怪,就只能怪这美人尖招来的桃花劫.

 

(2)

玉姬出生在中国东北延边地区,父母都是朝鲜族人,平时在外大家都说普通话,只有回到家,说着朝语喝着泡菜汤时,玉姬才能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地道的朝鲜族孩子。 

学生时代,学校里一半汉族孩子一半满族和朝鲜族孩子,56个民族56朵花,学校里没有歧视,她无忧无虑的长大。上大学以后, 她美貌, 能歌善舞,很快就芳名远播,成为公认的校花,学校各种文艺演出,她都是压轴人物。留在同学记忆中的她,是那个身着绚丽民族服装,载歌载舞的舞台形象。

毕业前夕,她从众多追求者,挑中了一个学霸师哥,气象专业的研究生。老公一毕业,他们就结了婚。婚后不久,有了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女儿,小日子过得美满幸福。老公在当地政府工作,是领导眼中的高材生,技术骨干,重点培养对象,仕途前程大好。玉姬大学学得电子工程,毕业后在一个公司IT部工作。

时值90年代,东北大批国营企业改制转型,社会上下岗失业的人很多,人心浮动。玉姬的女同学,有2个选择了外嫁韩国,投奔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而去,玉姬虽为人妇,但依然争强好胜,外嫁韩国的路显然行不通,但老公英语好,专业精,倒是可以考虑移民美国或加拿大。去移民公司一评估,老公的打分挺高,加拿大的申请周期短,对是否有工作签证也不太限制。

经不起她隔三差五的软磨死缠,老公思想终于活动了,就跟风申请了加拿大移民。两年之后,就在他们已几乎忘记这事时,申请竟然被批了。

全家到了加拿大后,  没想到老公(那时还不是前夫)找工作到处碰壁, 一个90年代的名牌大学硕士生,在国内还算抢手, 可到了加拿大就掉成白菜价,因为这里的博士硕士成堆,狼多肉少,想找专业工作,别说门逢没有,连窗缝都没有! 白人世界壁垒森严,找工上的隐性歧视处处存在,新移民就如被扣在一个巨大的玻璃屋顶下,你看得到蓝天却突不了围,硬撞的结果是头破血流。

老公带着她和孩子去华人多的地方四处走动,想多结识些老乡多些工作机会,也顺便了解同胞们都在这儿干些啥。被问的人大多含糊其词,坑吭吃吃期期艾艾,回答让他们雾里看花猜不透,待老公上网查看,外加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加刨根问底,最后才算弄明白,原来很多华人都在干着这几种工作:

读了半辈子书又回炉重做学生的;长期失业领政府救济的;开出租的、卖保险的,搞推销的,做房产经纪的,在杂货店当理货员的,在餐厅后厨房帮厨的,其中不少是博士硕士,人才浪费现象是触目惊心;还有国内的教授在这里当装修工的;国内的外科一把刀手术医生,在这里当汽车教练的;国内的大学老师教育硕士在这里当幼儿园阿姨的;就连在商场扫厕所的,医院里搞清洁的,也不可小觑, 不少是国内各行各业的大拿。 一句话,在国内当医生的,在这里能当个护士,都拽死了-专业人士呀!,当不上护士,能当个护工的, 走路都煽风!---因为有稳定工作,好歹算半个专业人士! 当然也有少数混得不错的,在大学做了终身教授或是在公司做技术骨干,还有一个石油省据说也安置了很多国内石油专业的人。但这样的毕竟是凤毛麟角。还听说博士自杀的已好几个了!看这形势, 是来错地方了........老公赶紧联系国内原单位,想杀个回马枪,吃口回头草,却发现连草沫子也吃不上了-----国内政府单位多紧俏,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前面拔脚,人后脚占坑。


老公无奈,硬这头皮上吧,快到30岁的人,好呆再拼个博士学位看看,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 那学什么好呢? 华男大多学电脑,华女大多学财会。但玉姬老公这次决定不跟风了,还学他的老本行,寻思着在加拿大镀层金,将来回国找个大学教书也不错。

他跟玉姬说:"我不能让加拿大硬按着头往尿罐里塞。总得趁憋死前捣鼓出些动静。否则温水煮青蛙,死路一条"。 玉姬想来想去,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路可走。移民可是她给老公支的招儿,如今走到了茄子地里,老公没埋怨她就不错了。


(3)

老公读博,玉姬也在政府为新移民开办的语言学校学习英语。 就是在这个地方,她遇到命中的桃花劫。

她所在那个班,有20多个新移民和难民,中国人仅有3, 4个,其它都是黑白红棕灰各个族裔,如一个小型联合国。

老师分座位的时候,把一个叫穆萨的年轻穆斯林分到玉姬身边,成为了"同桌的你"。这 个穆萨是个中东难民, 身高1.9米,一头卷发,长得黝黑健壮,英俊性感 , 看着像25、26岁的年纪, 实际当年仅有19岁。穆萨上课下课总喜欢偷看玉姬。每次她一发现,这家伙马上调转视线。不过他除了偷看,倒没敢轻举妄动。所以玉姬就没跟老师要求调换座位。

穆萨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玉姬这样的东方美女---粉妆玉砌,腰肢窈窕。玉姬当时已28岁了,女儿都4岁了,却依然体态轻盈,皮肤细白,看着像23、24岁的样子。直到看到玉姬的老公天天开车接她放学回家,穆萨才知道她已婚了。 

穆萨可没有婚姻的概念。他时不时找玉姬请教问题,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时玉姬低头写字,这穆萨就忍不住拿眼去瞟她的半截粉颈,被玉姬发现后,他倒无所谓地大咧咧移开视线就是,反倒把她羞得满面通红。不过玉姬并不反感穆萨暗恋她。女人的虚荣心作怪,她想,结婚这么多年,她在老公眼里已失去当初的魅力,现在,有这么一个年轻高大英俊性感的男人关注她,她好像又变得青春美丽,风情撩人了。

学校每天3点放学,玉姬的老公每天5点半才能赶来学校接上玉姬,再去幼儿园接上女儿一起回家,所以,玉姬要在学校等2个半小时无事可做。穆萨留意到了这一点,这可是献殷勤的大好机会,他自报奋勇每天顺路捎玉姬回家, 免费的。玉姬回去跟老公一说,书呆子老公居然就同意了,并无一丝送羊入虎口的防范之心。他想,这样的话玉姬可以早回家早做饭,全家不用像以前那样等到7点才能吃上晚饭。

为免冷场,玉姬和穆萨在回家的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瞎唠,反正英语都不怎么样,连说带比划,只能做最基本的沟通,但是他们的关系却逐渐比一般的同学近很多------毕竟他是她的免费马车夫嘛。两人同桌了半年,关系由最初的一方暗恋,渐渐发生质的变化。玉姬发现这个穆萨不知不觉间竟在她心里扎了根,因为有一天,穆萨生病没来,座位空着,玉姬的心居然也空了一整天----因她每日生活在穆萨火热的眼神下,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不来,她一天都闷闷不乐感觉少了点什么。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大逆不道喜欢上他。

这之后,她看穆萨的眼神里也多了些隐藏不住的东西。 穆萨不是省油的灯,一接触到玉姬眼神里飘若游丝的东西,他就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正赶上班里一个黑人女孩路易丝,公开追求穆萨,穆萨也假装和路易丝唧唧歪歪,借机观察玉姬的反应。玉姬果然吃了醋。 她不愿再答理穆萨, 提出不再搭他的顺风车回家。

这下穆萨心中暗乐。他提出再送她最后一次,但是回家的路上就跟玉姬做了表白。这穆萨虽然英文不好,但满嘴LOVE LOVE 的倒是学得挺快。玉姬本应正色警告,但她却低头不语,嗳昧无声。穆萨心知肚明,自此更加鞍前马后,照顾玉姬无微不至。

冬天的曼省大雪封门,枯燥乏味,有时老师就带全班同学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山玩滑雪板。2人一组坐在雪板上,从山顶向山脚下俯冲。玉姬胆小,不敢玩,穆萨不由分说拉着她,摁坐在自己背后,手指放在嘴里,打一声响亮的呼哨,便向山下俯冲而去,惊得玉姬花容失色,脸紧帖穆萨的后背,手死扣住穆萨的腰。几次俯冲之后,她便不再害怕,反而很享受那种肾上腺素瞬间大量释放的感觉。后来班里又多次组织大家去小山滑雪,他俩仍合坐一张滑雪板,状如恋人。

他们这样每日眉来眼去,以为无人知晓,其实几个中国同学都看出他们之间有猫腻,但加拿大是个自由的国家,这万般的自由之中,当然也包括不用顾及道德伦理的自由,玉姬和穆萨好,又没妨碍谁,中国同学们也甘做聪明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们也就背后说说闲话,谁也犯不着去跟玉姬的老公通风报信,引火烧身。

玉姬欣赏穆萨孔武有力,男子气十足,跟她循规蹈矩,文弱单薄的老公相比,这个异国异族的青年,举手投足都豪放不羁,带给她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青春野性和蓬勃活力,到此时她方体会到张爱玲所言非虚:"如小孩骑车时故意撒手,卖弄车技-----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罢"。 穆萨野性,肆意的活法,点燃了她鲜卑族血液中隐藏的野性,不久,她竟由着穆萨在放学途中,带她拐入他的公寓,拐上了他的床。

都说男人出轨还有可能回头,女人出轨就没得救。别看穆萨年纪不大,却是情场老手,那些穆斯林天天牛羊肉,可不是白吃的,玉姬遇到穆萨的虎狼之躯,竟如吸食毒品,沉迷上瘾。

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玉姬红杏出墙的人,是她老公。那时,木已成舟,玉姬铁了心要嫁穆萨,就跟老公摊了牌。初听离婚两字,老公如五雷轰顶,惊得呆若木鸡! 他从书堆里拔出头,搞不清玉姬是在跟他赌气还是说真的,他不相信他的温柔贤妻,会一夜之间另爱他人。待眼睁睁看着穆萨开车, 拉走了玉姬和她的行李,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把他打翻在地。

最终,老公眼见无法挽回了,就提出孩子的抚养权归他, 玉姬当然不舍得女儿。但爱情和亲情不可兼得----穆萨不能接受孩子,老公也不放心把女儿留给她这个不靠谱的妈。 无奈,玉姬只有为爱牺牲女儿。

这事一下就在周围的小圈子里炸窝了,不光前夫想不通,认为她疯了,连学校同学,周围的老乡也全认为她疯了,这是图啥吗?抛弃白净文雅的暖男博士老公,去找个五大三粗的文盲穆斯林,这贱女人的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挤了?周围凡知此事的人反应都是出奇地一致: 华男莫不咒骂加憎恨,仿佛穆萨夺去的, 是他们的妻子。华女则是啜弃鄙夷加不屑: 不作不死。女人一变坏,连亲骨肉都不要了,虎毒还不食子呢。

吐沫星子淹死人,玉姬当然对此心知肚明。自搬去和穆萨同居之后,她索性退了学,也不再跟任何华人朝鲜人联系来往。她自觉地、英勇地自绝于华人社会,她心里说,任你们笑骂,我崔玉姬是个视爱如命的女人,敢爱敢恨,何错之有?!

 

(4)

穆萨和玉姬一样,都是在校学英语时,能按月收到政府给的7百元生活补贴, 就靠这点钱勉强度日。而一退学,政府补贴就自动中止。

好在穆萨的家族庞大,穆斯林都是那种拔出土豆带出泥,成串成串的难民亲戚,干什么的都有。穆萨很快在族人的帮助下,在一家肉食加工厂找到了差使,他干了一段时间后又在那里帮玉姬也找了份活。他人高马大,被派去冷库搬运成箱的冻肉。玉姬则在包装部工作,把传输带上的一袋袋小包装成品,分类装箱。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合起来居然每月能挣到2500多大洋! 那时条件好的两房一厅也就1000左右的租金,交过税后,只要顿顿自己动手做饭,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那段日子是玉姬最快活的日子,上班两人出双入对,下班后她巧手烹饪,和穆萨一手烤羊肉一手啤酒,推杯换盏,吃饱喝足之后的两人,夜夜笙歌,务求嗨到最高点。很快玉姬发现她怀孕。

结婚结婚结婚,这是得知怀孕后,她对穆萨说得最多的话题,她不想和他只做露水夫妻。她自认不是一个坏女人,虽然婚内出轨,但离婚后的她,求的仍是一个天长地久,对于西方女人那种只同居不结婚然后两三年就换个Partner的观念,她是接受不了的。毕竟在中国出生长大,她观念上还是倾向于一夫一妻的传统婚姻,这时她才发现她的婚姻观念和穆萨是各各不入。

穆萨先是推三推四,含糊其词,实在绕不过了,就干脆来个置之不理;玉姬怀孕后,因为婚事迟迟难以进展而出现忧郁症状和孕期不适反应,时有哭泣吵闹,搞得穆萨心烦意乱。再加上她肚子渐大身材日渐臃肿,对穆萨的性吸引力大减,一次严重的吵闹过后,他竟威胁要搬离他们同居的公寓。玉姬不敢再步步紧逼,怕他真的一拍屁股一跺脚,走人,那时自己生产时,连个帮忙叫救护车的人都没有。另外,孩子的出生证上父亲那一栏,她仍希望穆萨能签名,权衡利弊后她只能先将就着维持。

穆萨不愿为一颗树而放弃整片森林, 结婚他是绝不考虑的,玉姬和前夫闹离婚时,他为了让她下决心,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承诺她一离婚就和她结婚。但现实是,他才20岁,还是个大男孩,人生如此丰富,他还没玩够,怎能为这个大自己9岁的异教女人而进入婚姻的樊笼? 她是有几分姿色,人也不显老,但和她玩一段就可以了,穆萨可不想玩过头。再说,真的要结婚,穆萨的家族也只能接受穆斯林女人进门,而且穆斯林的习俗是可以娶四个老婆。虽然加拿大法律不允许重婚,但法律没有限制男人找情人啊。他还想趁年轻把各个族裔的女人都试一试呢。

在玉姬怀孕六个多月时,她不得不辞去工作在家待产。而穆萨那时开始频繁地夜不归宿,玉姬明白他肯定是另有新欢了,心知肚明却不敢说破,就怕撕破脸, 局面不可收拾,到她生产之日无人管无人问。穆萨不在的时候,玉姬独自流泪哭泣,却万般无奈,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自己骗自己: 至少他没说她生孩子时不管她; 至少他承认孩子是他的;至少他还能为她带回家食物和孩子的衣物。

一天天终于熬到孩子出生那天,穆萨居然还算懂规矩,守在玉姬产床前,没有出去胡混。从护士手中接过孩子那刻,穆萨细细打量孩子,唯恐是个东方小孩。只见孩子浑身棕黑,长着和穆萨如出一辙的小卷毛,怎么错也错不了,正是他穆萨如假包换的亲儿子。

穆萨喜得一呲牙,露出雪白牙齿,这是他第一次当爸,感觉很奇异很兴奋。他竟然温柔地俯下身把孩子举给玉姬看,还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他已好久没有对她这么温柔了,心中一委屈,她的眼泪居然出来了。"他本身还是个大孩子,或许,看在她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份上,他会收收心,跟她安生过下去也说不定" 。

穆萨的一个吻,重又点燃了她的幻想。结不结婚,此时她已想开不再强求了: 他只要守在她身边, 和她同心协力把儿子养大,她就已心满意足了。她想, 她生了一儿一女。为了所谓的爱情,女儿被她割舍了。无论如何这个儿子她要好好养在身边,养大成人。 她已荒唐过一次了, 是这个儿子把她从发烧的爱情拖回到现实的轨道。 第一次,她开始思考责任两个字的含义。

她曾经发着爱情的高烧,亲手拆除了给以她保护的家庭房顶,激起了惊世骇俗的狂澜和闲言碎语的海洋,她一叶障目地相信,世间唯有爱情是至高无上的。任何责任、家庭、道义等字眼,都要让路于爱情这两个字。现在冷静地回望来路,她真的已无法判断,她当初的所作所为,是出于情欲还是出于爱情。这是一笔糊涂账。

 

(5)

她又一次想错了。 出院后,穆萨只在她身边呆了两周,就踪影全无。再次回来的时候,他搬走了他自己所有的东西。 儿子嗷嗷待哺, 哇哇大哭,像是明白了父亲就要抛弃他似的,玉姬泪流满面望着穆萨,手死死抓住穆萨不松,详林嫂一般绝望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你不能走,你可以不管我,但你不能不管儿子。你知道我没有收入,也没人可依靠,你走了, 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穆萨的新女友在楼下的车子里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他。他焦急地望了一眼窗外,回头是一脸的无辜和无奈:" 别担心, 镇静,这里是加拿大, 不是非洲。在这里没人会被饿死的。相信我,政府会管你们的.....  对不起我要走了,否则我的女友找上来, 你们会打起来......"

玉姬仍是拽着穆萨不松手。她喉头哽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眼泪如雨水磅礴倾泄, 她如一个快淹死的人,死死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穆萨扯了两下,动不了,索性"呲啦"一声, 打开外套的拉链,一个转身,他的皮夹克被玉姬剥离而下,而他人却已金蝉脱壳, 闪出门外,咚咚咚地跑下楼去。楼下汽车发动,绝尘而去。

玉姬一下哭摊在地,儿子也凑热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孩子哭哑了喉咙她却浑然不知,充耳不闻,脑子里只一片嗡嗡做响之声。 哭了一阵,孩子精疲力竭,渐渐睡过去了。她的眼珠这时才略微动了动,从呆若木鸡,默默流泪的状态解冻出来。手里仍紧紧攥住穆萨的外套.......

 现在,她能攥住的也就只有这个外套了,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攥住过穆萨这个人。他给她的,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副好皮囊。今天和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白女黑女在等着、在希罕着他的这副好皮囊呢,就像她最初一样,以为恋着这副皮囊,就是爱。 他们真的懂爱吗?-----或着, 他们只懂"做爱"; 又或许,  他们以为那就是爱 。他们以为只要皮囊有交集而灵魂不需要交集,也可以称为"爱" 。

像穆萨这样的人,他们游荡,寻找,做爱,然后分开,再去游荡,寻找下一个能给他们带来新鲜和刺激的新皮囊。 没有人真正关注过彼此皮囊里,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 这就是所谓的北美式自由和北美式爱情。 他们只爱皮囊不爱芯。

她突然想明白了, 哭什么呢? 为一个"皮夹克"而伤心,真是太不值得了! 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他,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爱过彼此。 他们爱的只是彼此的肉体。 他们何曾真正懂彼此。他们的英语有限,交流有限,在床上从来是"动作派"。虽然上一刻他能让她欲仙欲死,下一刻他也可以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

性终究代替不了爱。就像穆萨的皮夹克, 代替不了他活生生的人。 她付出那么惨烈的代价,才明白这个道理。 


(6)

想明白后,玉姬的理智回到她的大脑。她翻开电话黄页,找到政府庇护所的电话,拨动了电话。

两天后,政府来人接走了她和孩子,她们随后被安置在庇护所呆一段时间,等待着分到一小套政府的廉租房。工作人员告诉她,安置和抚养他们的费用,政府先垫付,待政府律师把穆斯萨起诉到法庭,获得法院令之后,执行机构将会从穆萨每月的工资里直接扣除。


半年后,玉姬和儿子幸运地分到了一个室一厅的政府廉租房,租金半价。这里位于城郊偏僻荒凉之地,俗称贫民窟,房子陈旧狭小,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兴建的。有时半夜三更,还有小狼出没四周。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与她的遭遇类似的单亲妈妈,更多是少女妈妈和她们的孩子,她们是加拿大社会的最底层。这里还住者一些酗酒吸毒的印第安人和中老年白人男性,无业无家,无儿无女---他们长期失业靠福利救济过日子,无心也无力再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中。他们即是别人眼里的失败者,也是自己人生的失意者。

总之,这里是被大众,被主流社会遗忘的角落。若非奇迹发生,这里的绝大多数居民是一辈子也走不出这里了。作为单亲妈妈,玉姬和孩子已在这里孤寂地生活了3, 4年。 孩子上幼儿园后,她又回到原来的肉类加工厂工作。只是穆萨早已离开那里,不知所踪。而她的前夫,听说博士毕业后居然在加拿大气象局找到了一个永久职务, 买房结婚。


一次艳遇,结局冰火两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