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礼仪中的美丽与优雅
文章来源: 思韵如蓝2017-02-19 08:02:26

最早体会东西方礼仪之间有趣的差异是跟着Follow Me学英语的时候。记得里面有一段是两个英国人初次享用日本茶道。只见彬彬有礼的和服女子恭敬地奉上袖珍杯的功夫茶,英国客人一饮而尽。日本女诧异却不失态,再献第二杯,英国人又是仰头一口干了。于是又有第三杯...杯子好小,客人好渴...最好笑的是英国客人席地坐久了,起身时两腿麻得动不了,哇哇乱叫...我边看边笑得咯咯乱颤。 那时的我,在英国和日本之间,倾向性是很强的。如今再看,那些没有理由的厚此薄彼多半都是因为眼界的有限而滋生的偏见。

终于有一天我真正生活在西方了。初来乍到,新鲜中感受出人家的文明水平确实高,我没有失望。后来随着攀学业,谋生活过程中的磨炼,我开始慢慢意识觉察到,人,无论东西方,终究都只是人,人类共同的弱点,覆盖得非常均衡,上帝并无偏待。虽然地域文化的不同,使得你强我弱的方面各有千秋,但非要武断出谁高谁低,真的就是有失公平了。

就说礼仪吧。我们从前在荧幕上看到的绅士风度也不到处都是。不急不忙地赶路的话,是有陌生人给你开着门,让着道; 一旦风吹草动,仅以我所在行业为例,比如市场的波动不如人意的话,我办公室里的那些交易员哪个不是拍桌跺脚,满口脏话。我在西方生活习惯后,倒是在几次偶遇东方礼仪时,因为"物以稀为贵",让我感受到了与我当年在中国崇洋时相类似的心驰神往的美好体验。

我留学期间在所在大学的法学院图书馆勤工俭学。图书馆里员工的层次清清楚楚。除了男馆长是律师兼教授,另外四个馆员都是图书馆专业硕士毕业,和馆长同属于大学的faculty。其余的员工就是普通雇员,不算专业人士了。我工作时和普通员工聊得随意,休息时馆员们则喜欢叫上我。我发现馆员和员工在工作时互相尊重,合作,还互相取乐,但休息放松时,自然地又"人以群分"了。

有一天,我们正在编目部工作,只听不远处传来动静,抬头望去,只见馆长领着一队西装革履的亚裔人士边谈边朝我们走来。这队人每路过一个办公桌,就会对工作人员一鞠躬,然后响亮地一声"Good Morning! "等他们走近了,馆长介绍他们来自日本,特意来考察参观加拿大的专业图书馆。他们对着我们又是标准的一鞠躬,喊了声带浓重日本口音的"古德毛宁!"他们离开时不断回头看我,我不想他们误解"他乡遇故人"又羞于相认而留下遗憾,决定满足他们的好奇。趁着没走远,我主动笑着告诉他们:"I'm Chinese. ""啊,nice! "他们又转过来再鞠一躬。日本客人走后,我的同事,单亲妈妈的Karen感慨地说"亚洲人真有礼貌啊!"同事Colleen同意:"确实,不象我们北美人,粗野放肆!"我听了五味杂陈,出国就是一心想奔更高文明的,天哪,命运你不要作弄我!

还有一次是住在Rachel家时的插曲了。有天Mark在饭桌上告诉我,今天他的学校接待了几个来自台湾的中学校长。在专业考察结束后的闲聊中,Mark 显摆地告诉他们,他的家里就住了个中国女孩,所以他对中国文化很亲切,很熟悉。结果其中有个姓"方"的校长对Mark口里描述的思韵感兴趣了,说想跟太太来拜会一下。我本来就是人来疯,当然高兴。饭后的傍晚时分,方先生和太太就应约来了。这是一对年长的优雅夫妇,面含微笑,在一杯茶的时间里关切地询问了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学习的感受。其实我留学虽苦,但枫叶国的纯朴善良在时时托护着我,我动情地表达了我的感恩。临走时方先生多次感谢Mark和Rachel。我们送到门口,方先生在与Mark握手道别后,再次脱下帽子,方太太和他一起向我们深深鞠躬,才挥手离去。Rachel 回家后也是啧啧称赞:"东方人真是太有教养了!"

在中国时我望着荧幕上的绅士淑女,羡慕西式礼仪的温文尔雅。没想到有一天生活在西方后,亲耳听见西方人对东方礼仪赞赏倍加。我渐渐明白,世界上美好的表达并不单一: 强有力度的握手传递了诚意,温暖与合作; 弯腰鞠躬则表达出了最深沉的敬仰。拥抱亲吻抒发了炙热的爱恋和亲密; 脱帽敬礼则体现了温良恭谦,含蓄悠长。西方强调契约精神,在对守约忠信,互利互惠的期待中发展出了自我尊上,勇往直前; 东方则认为,即使是互相帮衬,也应该道声"请多关照",表达出"给您添麻烦了"的感激和歉意。

在西方文明压倒一切的现代社会,那浮光掠影般稀缺而优雅的东方礼仪,还有多少没有被时代抛弃遗忘? 还有多少能够寂寞而执着地生生不亡? 读过一篇文章,说马英九如同是"论语"里走出来的人,我猜大概就是把东方礼仪行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又自然无伪的一种境界吧!

我的先生虽与我同龄,却也是受旧礼教熏染的老派国人。他打电话给我,陈述完后总是安静地等我先断线。而我总是一阵机关枪扫射般地抒发之后毫不犹豫地啪啪就挂。每一次我们去拜访他的铁把兄弟,离开时,他的好友夫妇总是送到门外,先生进车首先拉下车窗,互道珍重,互送祝福,挥手告别。朋友夫妇一直等到我们的车滑动离去才边挥手边开始往回挪步。真是"送君送到大路旁"。在不认识先生之前,我已经习惯客人离开,立马随手关门。现在我也喜欢上了东方式的"情谊不散,久久相随"的麻烦了。

虽说礼仪只是表象,并不能与人的内涵完全统一。但是礼仪作为文明社会发展的产物,至少饱含了人们对某种境界的向往。我在西方生活的年月已经超过了我的中国岁月,在充分享受着西方礼仪的直接,有力,张扬,理性的同时,我也愈发怀念一种正在消失的,如水墨丹青般优雅和美丽的东方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