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秋日回国,睡在我上铺的姐妹
文章来源: 迪儿2020-01-05 15:16:33

我的大学闺蜜丹,是名副其实的睡在我上铺的姐妹。那年,妈妈送我上大学,替我挑了靠窗的下铺。不久,一个五官清秀肤色粉嫩的少女,在爸爸和哥哥的陪同下进来,简短商量之后,将她的床位选在了我的上铺。之后的五年,我们同吃同住同上课,亲密程度超过了许多亲姐妹。

近些年,我们踊跃参加大大小小的同学聚会,既享受了昔日同窗的欢乐相聚,又满足了我们的独处。有时,丹特意飞到我回国时转机的城市,仅仅为了在一起痛快地聊一夜,第二天再各奔东西。这次回国前,我微信她,想不想借着重庆聚会见一见,她秒回,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如果我决定了,她肯定去。

我们交流的内容很杂也很随意,有些话题,老公不一定理解,儿女也没兴趣,只有闺蜜,同样的年龄,同样的荷尔蒙构成,最容易产生共鸣。回望一起走过的青涩年华,我们吃惊地发现,在那最是青春飞扬的日子里,很多时间,我们都挣扎在各自的成长烦恼中。遗憾的是,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藏起最隐秘最不自信的自我,也曾因无法掩饰的不快乐而相互伤害过。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姐妹,也是雾里看花的孤独灵魂。让我们欣慰的是,经历了绵长岁月的洗刷,当我们再次相对的时候,那层厚厚的盔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中年女人的自知自信和自嘲,还有对情义无价的珍惜和感恩。

丹来自浙江的一个小城镇,父母和哥哥的呵护,江南山水的滋润,赋予了她如水般的细腻和柔情,我这个有点霸道有点坚硬的家中长女,自然而然成了她的小姐姐。现在想来,我那时心胸狭窄,自己也有很多挣扎,我这个姐姐当得挺不够格的。

对我来说,普通话就是我的第一语言,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丹会因为普通话不好而难堪。有一晚,下自习的路上,丹说:天冷了,我明天可以穿华西衫了。我听不明白,问了几次,然后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滑雪衫吧。丹点头,粉红的肤色变得愈发娇艳。粗心的我,没有在这方面刻意帮助过她,有时还拿她开玩笑。我说,你们南方话真有趣,“舌头”说成了“石头,却把”石头“说成”舌头“。丹有意无意间跟着我学,结果,都现在了,她老公还说她说话带着我的口音。

开学没多久,我们就把饭票混在一起。我那时对食物有诸多禁忌,不喜欢牛羊肉,也不太会吃螃蟹一类的河鲜海鲜,丹不计较,我不喜欢的,她也就不吃了。河鲜海鲜如今是我不愿错过的美食,水乡长大的丹却为了我放弃多年,回想起来总觉得对不住她。

丹是我认识的最温暖最心思单纯的女孩。妈妈宠爱她,给她晒的梅干菜,里面有超过一半的笋干,用它加开水冲出来的汤,鲜的掉眉毛。每次,家里捎来一大包梅干菜,几天就被同寝室的女孩子们消耗一空,丹不但不恼,还特别开心。我有时想,她妈妈如果知道了,也许会心疼吧。丹的家乡出产的杨梅闻名江南,梅子熟了的时候,她的家人一定会送来一背篓黑紫黑紫的上好杨梅,一屋子的女生们从早吃到晚,直吃得满嘴猩红牙根发软。

南方大学在北方招生人数少,西安又是一个移民城市,因此,西安学生的乡土观念淡薄,同乡之间少有走动。刚上学的时候,我特别孤独,同学之外,几乎没有其它形式的社交。丹正好相反,她的中学有不少人考入我们学校,加上她长相清纯甜美,个性温暖活泼,找她的男生女生数都数不过来。周末的时候,丹是最忙碌的,我确是最落寞的,只好不情愿的去图书馆消磨时光。有一段,丹陷入一场似有似无的单恋,又同时被几个男生追求,下晚自习时常常不见踪影,我是那个把她的书包背回宿舍的人。她也许不知道,我还是那个不满自己白纸般的人生,对她的状态羡慕加嫉妒的自卑女孩。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们不再形影不离,因为,我们的心中都有了一个他。丹和我提起他时,总是一脸的娇羞和满足。毕业时,我选择回到父母所在地读研。丹,为了爱情,随男友去了东北。

毕业第二年,丹借着出差来看我。我在火车站接到她,她穿着紧身的牛仔裤和卡身的西服,气质中多了一份职场女性的干练。最让我吃惊的是,她的面色白中泛黄,曾经的江南少女标志性的粉嫩肤色不见了。我暗自感叹,都说西北风沙大,西北人的皮肤差,看样子,东北的风沙更厉害啊。

丹已经结婚几个月了,她给我描述她的婚礼,还有小两口一起努力装修的新房。我觉着点不真实,甚至有点害羞,毕业没多久,怎么就婚了呢?我和她一起逛店,她试了一条很宽松的裙子,好像是说等有了特殊状况可以穿,记不清最后有没有买。晚上送她回旅馆的时候,瓢泼大雨,公交车后短短一段路,我们两个人都湿透了。

然后,我们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失联了十几年。再联系上的时候,我问她孩子的状况,她说,你不记得吗?那次去看你,肚子里就怀着龙龙呢。我说,你没有告诉我呀?她说,没有吗?我不是和你一起试了一条孕妇裙吗?我说,这个我记得,但是,我以为你在为以后怀孕做准备呢。怪不得那次见你,脸色那么差,我当时还埋怨东北的水土呢。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麻木的人呢?还有,我让怀孕的你淋了那么大的雨,他如果知道了,不知有多心疼呢。

回想起来,年轻时的我真的有点不近人情,甚至没心没肺。丹没有抱怨过,而且对我不离不弃。因此,我特别珍惜我们的情义。几年前短聚,丹喜欢我的休闲装束,穿走了我几件衣裤。她以前的审美偏向淑女型,衣橱中不乏欧洲名牌,受我的影响,现在也常常是轻松休闲款了,我逛店的时候,看到对她也合适的,干脆就多买一件。这次回去,我带给她一条百搭的黑色阔腿裤,丹开心地说:才听说流行宽腿裤,你就给我整了一条,夏天穿上一定很漂亮。我可爱的闺蜜啊,你的口音,保留了吴侬软语中卷舌平舌的混淆,又加上了小沈阳的亲热豪爽,那不正是你丰满独特的人生吗。

这次在重庆,为了照顾同去的妈妈,我们只能见缝插针地聊天。丹告诉我,最近状态一直不好,甚至有点焦虑。丹想离开现在的大学,去南方的一个研究所。为什么呢?因为现在东北的经济在萎缩,年轻人在逃离;还因为,有点年纪了,越来越思念儿时的江南。

我劝她,你们的事业发展的那么好,生活安逸优渥,有必要重新开始吗?还有,现在的交通这么发达,以后退休了,想回江南,还不是抬腿就走的事。她说,是啊,这正是我一直纠结的地方。

临走前一天,丹来到我的房间,我妈妈玩累了,躺在床上休息,我们正好聊天。丹前一晚和老公通了电话,还是商量调动的事。这一次,似乎是倾向于去了,但是,很多的纠结,很多的挣扎,让她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我说,选择余地大,本来是件好事,可是,选择带来的困惑和挣扎对人的折磨,经常会超过选择本身。以我几年前的搬家为例,为了这个不慎重的选择,我难过得几乎抑郁。后来发现,搬家让我尝试断舍离,交了许多新朋友,体验了不同的社区生活,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你如果真的决定调动,就先把烦心的事情搁置一下,想想江南的好,想想对老去父母的陪伴,想想和他短暂分离带来的放飞。丹说,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轻松多了,有些东西,真的需要旁观者点拨一下。

回来一阵了,我用着和丹一样型号的手机,渐渐熟悉了它的操作,尤其喜欢它拍出来的宽幅风景。节日的时候,我们交换暖心的问候,关于她的调动,她选择不说,我也选择不问。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与脸上皱纹同生的,还有心中的高山和海洋,而这样的风景,有时只能独享。在这新的十年里,愿我们的闺蜜之情,在醇厚和清澈之间,长长久久;也愿我们快乐从容,不惧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