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抑郁撞了一下腰,天空渐朗
文章来源: 迪儿2019-10-23 17:10:10

牧师介绍的咨询中心隶属一家华人教会,属于非盈利性组织。电话过去,前台的女士问我,想要心理辅导还是想吃药,如果需要吃药的话,中心无法提供这方面的帮助。我当时并不知道,心理医生只做心理辅导,没有处方权。我没想过吃药,当然要先做心理辅导。她说,周六有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咨询师,从相互理解的角度来看,应该比较适合我。

咨询师衣着朴素面相平和,普通话有明显的台湾口音。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述了我的原生家庭,成长经历,负面性格的根源,这些年面对的压力,以及这次突发性失眠的始末。她关切地盯着我说:你现在经历的一切,已经超出你的承受能力了,你的问题已经不能靠心理辅导解决了。你需要看Psychologist,也就是精神科医生。还有,在这样的状态下长时间开车很不安全,我建议你申请Short Term Disability,在家休息一段,

我一时接受不了,我说,我思维正常,为什么要看精神科医生。我老公也在一旁帮腔,有这么严重吗?她不就是睡不着觉吗?她说,睡不着觉是诱因,也是表相。你太太从年轻时就习惯于思虑,脑子在睡觉的时候都停不住。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思虑,睡眠才会发生问题,她的脑子生病了。

她见惯了我这样的病人,有点失去了耐性:你们要知道,脑子也会生病的,和感冒发烧一样普通一样正常。可是,华人就是不重视,不愿意面对。我自己的儿子,青春期就看过精神科医生,也吃过药,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不接受,不去看医生才是最愚蠢的。她不愿再听我祥林嫂般的车轱辘话,咨询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我和先生回到停车场,简短商量一下,决定面对现实,听从她的建议。对于精神科医生,我倾向于选择华裔,我觉得,相同的文化背景,心理和精神层面应该有一定的共通之处。华人区的许多诊所周六是开诊的,我们在网上搜寻附近的诊所,希望当天看上医生。已经是午餐时间了,打了好几个电话,有些已经接近关门时间,有些只能约在数天之后。只有一个诊所,问明了我们的保险后,答应我们立即过去。

前台除了一位小姑娘之外,还有一个比我要年长的女士,她是老板娘,正是她拍板答应当天接待我们的。那天诊所不是很忙,老板娘给我一叠文件让我填,然后坐在一旁指导我。她曾经是大医院的Registered Nurse,丈夫决意来LA开诊所,她只好辞了工作帮助他。我的运气真心好,要不是遇见老板娘,哪个前台愿意周六下午临时加病人。

评估报告非常长,第一部分是有关睡眠的,包括入睡困难和早醒的严重程度,做梦情况,睡眠质量等等,不少于十几条。还有很多关于情绪,饮食,日常生活的,和我的关联性不太大,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另外一部分,不适用于我,但是非常严重,我至今难忘,它包括幻听,幻视,幻觉,自残和自杀的念头,还有杀人的念头。老板娘看出我的担心,特意宽慰我,她说,这是精神科门诊的标准表格,我的情况属于轻微的,又有很好的经济条件和家庭支持,应该是容易好转的。

医生的诊断很明确,失眠引起的抑郁,需要药物治疗。抑郁症是一个和自杀联系在一起,让人谈虎色变的病,我有无数的疑问,只能先挑最关键的问了。首先,我想知道抗抑郁药的副作用;其二,都说抗抑郁药会增加自杀的概率,我在心理上抗拒这种药。医生说,没有任何研究显示抗抑郁药会增加自杀率;相反,抗抑郁药挽救了许多最终可能发展到自杀的病人;服药期间自杀的人,是因为他们的病情太严重,用药太迟,药物还来不及改善他们的状况。至于副作用,任何药都有副作用。当一个药的疗效超过它的副作用时,就构成了用药的理由。

医生给我开了一种称为Remeron的抗抑郁药。他说,这种药最大的副作用是嗜睡,他正好利用它的副作用,在改善我情绪的同时改善我的睡眠。Remeron的最低治疗计量是15毫克,医生让我睡前吃半粒7.5毫克,试一个星期。如果没有明显的副作用,复查之后从最低计量开始治疗。一般情况下,治疗两周后可以看到一些改善,两个月左右达到基本恢复。我还是怕睡不着,和医生确认,试药期间,我可以继续服用那个催眠力超强Ambien。

告退之前,我和医生商量,是否需要完全休息,专心治病。医生说,他给我的这种药非常安全,而且计量很低,不会影响我的清醒程度。他建议,如果工作压力不是非常大的话,有一份常规的工作转移注意力,对康复是有好处的。我很庆幸听从了他的建议,工作带来的充实感,减少了我胡思乱想,也有助于保持我对自己的信心。

一直担心的抑郁落下了实锤,而且,康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反而平静下来,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7.5毫克的药量对我没有什么副作用,我依然睡不着,依然早醒。但是几天之后,我的情绪好转了一些;睡眠质量也显著改善了一些;还有,醒来不再有那种无可抑制的心慌感和低落感了。

一周后,药量加到15毫克,虽然是睡前服用,我还是不喜欢它带来的短暂的轻微的晕眩感。医生说,睡前的晕眩感不影响我的日常,而且,这种不适感会随着时间减轻。但是,我对吃药依旧排斥,我没有完全听从医生的建议,而是选择相信自己身体的反应,将药量维持在7.5毫克。我的睡眠迅速恢复,我终于重新体会到久违的沉睡之后的满足感了。我借着感恩节假期,下了巨大的决心,做了彻夜不眠的准备,彻底停了那个我痛恨又离不开的Ambien,彻底了了那桩心病。从开始看精神科医生,到睡眠和生活恢复正常,我用了大约三周的时间。我将我的迅速恢复,归功于及时获得了及时对症的治疗。

以后复诊时,医生乐意和我闲聊。我了解到,我的情况属于单纯又轻微的,医生只给我用了一种药,因为我的坚持,甚至没有达到最低的治疗剂量。很多病症,需要同时用多种药,剂量通常也大得多;要面对严重得多的副作用;还要经历漫长得多的治疗;有一些病例,病情缓解之后需要终生服药。因此我要说,抑郁症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讳疾忌医,延误病情,错过宝贵的治疗时机。

我也从医生那里了解到,抗抑郁药的危害不一定比其它的药物严重。比如,我先前服用的安眠药Ambien,其实是一种管制性药物,有很强的副作用和一定的成瘾性。我之后服用的抗抑郁药Remeron,药性温和,也不会成瘾,不在管制范围内。因此,与其给自己设置诸多禁忌,不如相信医生的专业判断。

我遇见医生太太的机会不多。他们虽然比我年长,却有一个比我儿子还要小的老二,太太要照顾老二,不能天天来上班。我非常感谢她,她在我最需要的那天刚好在诊所,接收了我,促成了我的快速康复。她有时也向我抱怨她的压力,包括失眠。我和她开玩笑,要她放松一点,真的有问题了,现成的医生就在身边。这一切让我意识到,压力和不良情绪,会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

我深知华人文化对心理和精神类问题的回避和偏见,除了少数亲近的朋友,我很少分享这段经历。因为体验过心理精神因素对身心的影响,我比较关注这方面的信息和相关的事件。我发现,我在的这个不算大的华人社区,严重到足以口口相传的事件层出不穷。我常常想,有些情况,早点就医,结果可能就会不一样呢。这些年,我也看到一些积极的改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心理健康,接受医生或学校的建议,为自己或家人寻找心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