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
文章来源: 迪儿2019-01-25 12:35:17

子乔今天发了一篇文,关于人性的善与恶。这篇文让我联想起几个和孩子有关故事,它们让我觉得,人性的善恶交织,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是在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漫长进化过程中,牢牢刻在人类基因中的生存密码。

我女儿是在五岁时和我一起到美国的,她有过一段在中国上幼儿园的经历。那是一所高校的附属幼儿园,女儿班上有一个女孩叫刘豆豆,她的个子比大部分孩子高出一截,有着白净的皮肤和伸展的五官,她是孩子们的中心,也是老师眼中的小红人。

我女儿那时大约三岁的样子,无论是个头长相,还是受欢迎程度,在班上都属于中不溜的那一类,她的肤色应该算是健康的小麦色。女儿是一个敏感害羞的孩子,有一天她很伤心地告诉我,妈妈,刘豆豆不愿意和我玩,她说我脏,让我洗了手再和她玩。

我经历过的Bully,是在我小学的时候。我好心疼我的女儿,她居然在更小的年龄就要面对人性的丑恶。那时候我还没有反对歧视的概念,以我自己的经历,觉得孩子的事情大人也不好介入。我搂着她,给她讲《丑小鸭》的故事。讲故事的时候,我的心在流泪。

女儿十岁的时候,已经成为一个自信阳光的半大姑娘了。我们拿到了绿卡,第一次回国。在校园里,我们遇到过她幼儿园的老师,也遇到过一些她幼儿园班里的同学。有一天,她问我,妈妈,刘豆豆家还在这吗,我想见刘豆豆。我欣慰地笑了,我的丑小鸭,已经成长为美丽自信的小天鹅了。但是,三岁时的那道伤痕,一直都在她心里啊。

在我以前的博客里,我写过两篇回忆我自己幼儿园生活的文。我五岁的时候,做了一件让我后悔不已的错事,给我的好朋友向阳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我把相关的那一段摘录在下面。

我在幼儿园有两个特殊朋友,向阳和建英。我们住在同一个筒子楼里,并且共用一个厨房。由于父母的年龄和经历相仿,小孩年龄接近,我们几家成了莫逆之交。向阳是一个比我小五个月的腼腆男孩子,建英是一个比我小八个月的活泼小姑娘, 而且我们都是家里的老大。大人们用红楼梦中的人物形容我们,我小心眼像林黛玉,建英没心没肺像史湘云,向阳,也许是因为有点呆萌,成了贾宝玉。

我开始上幼儿园时,向阳已经是老学生了。我和他同时分在饭量最小的组里,但是过了没多久,我在班上的朋友就比他多了。建英来得更晚,给我们俩当了几天跟屁虫后,她就和其他孩子玩成一片了。

当时我们的大学有一个农场,用于提供知识分子的再教育,夏收时节,大部分职工都必须下放参加麦收,我父母因为爸爸身体原因而幸免了。平时我们在幼儿园全托,周末,向阳和建英就由我父母接回来照顾。

有一晚,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拌嘴,我和向阳是一伙。不记得争执的原因了,势单力薄的建英处于劣势,只好搬出她认为厉害的人作为她的后台。她提了几个人,我和向阳都说不怕,我们可以把他抓起来。最后建英说她要告诉毛主席, 向阳回答说我们也可以把毛主席抓起来。这下我知道不对了, 我说我们不能抓毛主席,并且赶紧告诉了在一旁的我父母。父母警告我们千万不能乱说。

本来这个小插曲已经结束了。可是我在周一又告诉了幼儿园的老师,我不记得这么做的动机, 但是后果却是灾难性的。老师把向阳叫到院子里,当着许多孩子的面批评了他。接下来的局面就彻底失控了,在几个孩子头的带领下,一群孩子开始了对向阳的批斗。向阳迅速躲进了班里的卧房,并把门从里面插上了。

我后悔恐惧却无能为力。孩子们在门外叫嚷了一阵,发现对锁在里的向阳奈何不得,开始改变战略。我看到孩子们突然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更让我震惊的一幕出现了。一个平时不起眼的安静孩子开始对向阳喊话了,他说,向阳你开门吧,他们都走了。信以为真的向阳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候在一边的孩子们一拥而上,又开始了一轮新的批斗。可怜的向阳吓坏了,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回忆不起来这个状况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老师当时在哪里。

即使四十多年后的今天, 那些画面依然让我心痛。以我现在对孩子的了解,我不能相信不到五岁左右的孩子会有那样的成熟与计谋。在那个阶级斗争为纲,人人自危的年代,孩子也早早地开始有样学样。两年前,我见过向阳,和他提起这一段,他完全没有记忆。谢天谢地,但愿这场噩梦没有影响他的成长。读了子乔的文,我不得不审视我自己,我猜我当时多半想讨好老师,得到一个表扬吧。这其实也是我自己人性中的“恶”。

好吧,轻松一点,写个我做的好事吧。这是关于我和建英的故事。在幼儿园里,我和向阳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多,活泼好动的建英似乎有更多的选择。有关她的记忆却与一次恐怖的经历有关。

那时的幼儿园里有一个正在施工的小亭子,亭子外面撒落着不规则的砖头和木块。我和向阳坐在亭子外面的地上玩泥巴。建英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亭子的栏杆上。我仍然记得她快乐的声音:迪儿向阳,我和你们说个悄悄话。话音刚落,建英已经头朝下栽了下来。她趴在那里一声不响,一块砖头的一角似乎扎进了她头部靠近太阳穴的一边,一块木头的一角似乎扎进了另一边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接着,血从那两个创口涌了出来。

我飞奔着去找老师,我看到了几个老师坐在一起说话。我说,老师,建英摔流血了,你快去救救她吧。一个老师起身跟着我。我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催她快一点。老师说,我年纪大了,跑不动啊,跑快了摔了怎么办。我们跑回到了建英摔伤的地方,印象中建英还是不声不响地趴在那里,地上是一大摊红得发黑的鲜血。老师把建英拉起来,鲜血顿时顺着她的脸往下流。建英终于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跳, 她一定是痛极了。

建英被送到了医院,我们都担心她是不是还活着。周末回家看见她包着头躺在床上, 她妈妈说她得在家里歇一阵了。我们的担忧总算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