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做过传销，很难有被几句话整明白的。马修见过几个不成功退出的，但他们不是明白了，而是说我努力的不够。这传销的力量有多大，看看黛安对戴维的态度转变就知道了。为了能拉戴维入行，誓和戴维不共戴天的黛安，开始好声好语地和戴维说话了，维修时还跟过去递个石头剪刀布什么的。美的戴维不知道了哪是北。而马修也真佩服这黛安，为了多拉一个上当者，她忍受了多大的心理和生理的折磨呀。戴维上了当，买了五千美元的货。三个月后，马修听戴维和黛安争执，说，你说只要一入行，第一个月就能挣回成本，第二个月就能盈余，可现在三个月了，除了砸进去五千外，我一分都没见着呀。黛安说，你的账不能这么算。那五千元的货，不是还在吗？怎么叫砸了呢。你上了当，嗷，不是，你入了行，不是光买货就行了，你还要发展下线，他们买了货，你就有提成了。戴维说，那我没有下线，我就没钱挣了，是吗？黛安说，当然了，你必须努力发展下线才行。戴维说，我上哪去发展下线呀。黛安说，你的太太呀，你的哥哥嫂子呀，你的亲戚朋友呀，你的社会关系呀。。。。等等。戴维说，就是让和我最好最亲近的都上当，我就有钱赚了，是吗？

马修暗笑，终于听见戴维说句明白话了。

做普通维修的工人李子亭，来自香港。经常拿出自己的香港身份证来展示以示区别于其他大陆人。平时说话时，常常你们大陆人怎样怎样，搞的黛安非常不爱听。一次黛安在李子亭又说你们大陆人如何时，黛安讲话，你不就是从大陆偷渡过去的吗。就你那短胳膊短腿的，别人划十下，你得刨二十下，也就偷渡时，你比别人多付出些，你有什么优越性来评判大陆人呢。没有大陆做后盾，你们香港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谁惯的你们这些臭毛病，吃我们大陆的饭，骂我们大陆的娘。就这不知好歹的德行，就算不上什么高品位。

这李子亭在香港时，是个做小买卖的，这倒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好，教给他们“和气生财”。李子亭发现黛安怒了，赶紧陪笑道：我不对，我不对，不该说大陆人，我赶紧走，干活去，赶热乎屎去。

马修也不太喜欢这李子亭。马修知道他在运营自己的生意，但还没成气候，所以舍不得这里这份固定工资。每次请假，不是太太肚子疼，就是孩子流鼻血，要不就是车坏半道了，自己摔着了。。。。一个星期至少有两天不来。半年下来，得编多少瞎话。这也是马修所谓的人性化管理的弊端。人靠自觉基本是行不通的，人会在社会约束下尽最大可能地膨胀自己。条文的苛刻，其实是对大多数人的公平。

即使李子亭来了，也是找个没人的屋子去睡觉，害得黛安很大的工作量就是到处找他。马修嘲笑他说，你这东西说话，十句有十一句是瞎话，那一句是留在肚子里还没说出来。你就编吧，什么时候把你们家都编进去，你就消停了。结果半年后，他的家人倒还安好，他自己得了个淋巴癌，回他那可爱的香港治疗去了。

黛安和戴维的上下级及上下线的关系，就那么磕磕绊绊地维系着，为了不丢失戴维这个下线，黛安还是常常去给戴维当下手。这一天，戴维在房上喊黛安递给他一个工具袋，而黛安正给她的一个下线做指导。他们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下线不主动挂机，上线就不可以挂。但上线对下线多为教训口吻。可能这也是当上线的一种享受。黛安就边聊着电话，边上了梯子。谁知这梯子一滑，黛安就从二层楼上栽了下来，对下线说了句，我从楼上摔下来了，就昏了过去。急救车将黛安送至医院，诊断结果为，脑震荡，盆骨粉碎性骨折，脊椎扭伤。在盆骨处安了一个一尺长的人字架，在人字的一撇一捺上安了24 个一寸长的工钉，把所有的碎骨头固定住。命总算捡回来了。马修去探望她，医生说手术挺成功，黛安也挺坚强。黛安马上不失时机的说，这是吃了我们公司的药的结果，要不然，我挺不过来。马修说，你们公司真该给你立个牌坊，都这阵仗了，还不忘宣传公司的产品，我服了你。

马修向公司汇报了事故情况，公司说会负担医药费及事后赔偿。而马修也嘱咐手下的人，不要告诉公司，事故发生时黛安在打电话，免的节外生枝。谁知平时少言寡语的高胜，却在马修探望黛安，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向公司汇报了实情，把黛安做传销及每天都有无数个电话的事，都反应给了公司。说不上高胜正直诚实，靦觑经理助理的位置的成分更大一些。如此一来，黛安的事故是她个人造成，公司不用负任何责任。而此时的黛安又不知受了谁的挑唆，要和公司打官司，想把后半辈子的生活费都要出来。双方的诉求出入那么大，马修在中斡旋，很不是滋味。双方都认为马修向着对方。直到有一次，黛安打电话给马修，说，我一个朋友说了，你要是聪明，离这案子远点。马修就等这句话呢。从那以后，两边的电话都不接，两边请出庭作证都拒绝。马修退出这个工作，回家帮老婆打理生意去了。

后记                                                                                                                                             

半年后公司将公寓低价卖给一个白人。那白人有多年管理公寓经验，自己又能维修，土生土长，沾尽天时地利人和，自认为肯定能赚钱。但人命抗不住天命。一年后，公寓变成了鬼域，半个楼半个楼的用三合板封住，除了室外楼梯上猴子似的坐着几个人，无人区一般，连辆车都没有，鬼气森森。那白人想用更低的价将公寓还给公司，公司打电话问马修，说给双倍的工资回聘，干不干?马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所以公司也就没有收回这个公寓。           

如今，这公寓在角落里静静地自生自灭了。

而黛安和公司的官司，五年了，换了几茬律师，都没有结果。但在黛安的传销组织里，都知道有这么一个马修，没人味，没人情，没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