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花(四)
文章来源: 思念青荷2020-10-19 06:29:36

(四)
廖珍儿带着母亲的信和包裹去找团长,她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忐忑。她着急慌慌地离去,都没有发现母亲在她身后跟走了很久。廖珍儿脚步飞快,母亲终于跟得有些累了,停了脚步,在她的身影快消失的时候,母亲突然急声叫道:珍儿!

廖珍儿吓了一跳,这声音不仅大而且有些破音,一点都不似母亲平日的柔声细语,她回转身傻傻地看着母亲,难道母亲改主意了?,她急切地问:不要去了吗?

母亲看着廖珍儿诚惶诚恐的样子,慢慢走过来,蹲下身子:“你的头发有些散了。”说完手脚熟练地帮珍儿扎。母亲扎好后说:“珍儿,你要记得你走的路是没有办法回头的!”

廖珍儿很奇怪地看着母亲:“什么是没有办法回头的路!”母亲笑得很温柔:“你长大就会知道的!赶快去吧!”

廖珍儿继续往前走,却莫名其妙地想回头,又怕母亲责怪。在要拐弯的时候,终于她还是没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看到冬末阳光中母亲瘦弱的背影,一点点地消失在光影里,如炎炎高温下柏油马路上的水蒸气。

那天找团长并不顺利,乱套和疯狂的时段里,意想中和意料外的事情总是层出不穷。团长早已不再是团长,在剧团的食堂干着打杂的活。廖珍儿给人指使得到处乱跑,等她见到团长,她和团长的表情都有些难以置信。

团长看着廖珍儿红扑扑的脸,还有包裹,以为她从家里偷跑出来:“珍儿,你赶快回去吧,剧团现在也不是原来的样子。”廖珍儿急切地拿出母亲的信来证明自己不是私逃。

当团长开始读母亲的信,廖珍儿欣喜得感受到春天来临,欢快地下水的鸭子,她昂着小脸:“我妈妈是不是说了我可以跟着你们学唱戏了?”

团长没有应声脸色铁青,她把信揉了塞进口袋,往门外冲去。廖珍儿有些不知所措:“团长,你要去哪里?你不带我学戏了?”团长一愣:“珍儿,你去找陈文俊哥哥,跟他呆在一起,就说我让他带着你的。”

廖珍儿毫不犹豫地去了,她根本不知道,母亲给团长的信是一份托孤书。母亲说她没有办法再忍受了,所以只有选择离去。她无力再顾及珍儿,求团长带着珍儿,不管怎样,算随了珍儿的心愿。

团长读信时就全身手脚发凉,这样的事情周围已经上演太多,她想着快一点见到廖珍儿的母亲,或者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但这件事上没有意外,团长赶到时,母亲早已一条围巾缠绕脖子,香消玉殒。红卫兵们还在讨论如何可以在死人身上挖掘秘密。

团长悄无声息地闪身了,她把廖珍儿母亲的信反复读了,直到烂记于心,然后撕了个粉碎。团长回来跟珍儿说她妈妈暂时也到她爸爸那边去了,珍儿以后就跟着团长生活。珍儿听了有点伤心,为什么母亲事先不告诉她具体的安排?为什么母亲不带她去找爸爸?可是又有点兴奋,对于她将来要过的生活,是不是和剧团的哥哥姐姐吃住都在一起,一起练功,一起唱曲?

看着珍儿莫不作声的脸,团长说:“珍儿,你不要怪你妈妈,她也是被逼无奈,有一天,你会懂她的选择。”廖珍儿当时没有听懂团长的话,她也从来没有哪天弄懂了母亲的选择。在她的人生和母亲的惊人的类似,跌入谷底时,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她一直陪着依芳,虽然她的方式为世人所不太接受。

不过廖珍儿也没有被遗弃的感觉,来剧团生活是她心底的梦想。她曾经以为不会实现了,未曾想峰回路转心愿达成。她都不晓得何种表情表达合适,只是跟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原来想只是上学改成了到剧团,放学后她就回家和母亲一起。没有想过从此吃喝拉撒就在剧团,与父母早已是天涯相隔。

团长告诉她:“我们小时学戏也是这样子的,哪里还有父母,哪里还有家?剧团就是家,师傅就是父母。不好好练习,还要挨打。”廖珍儿听得可怕,虽然她认为父母淡漠的个性没有给到她万千宠爱,可是父母对她却从来没有动过一根手指,骂都很少。

廖珍儿学得很努力,哪怕她有些不太喜欢剧团的新曲目,那些样板戏,哪怕团长叫她练习眼波流转的烟熏得她直打喷嚏。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和所有那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在迷迷糊糊中长大。

陈文俊看到廖珍儿来了剧团,十分意外之后是十分欣喜。在团长如实告诉了廖珍儿的情况后,他又好心酸。他的概念里,虽然和廖珍儿素昧平生,但却非常投缘,他要像对亲生妹妹一样对待廖珍儿,对旁人守着她身世的秘密,对她守着她父母的真实情况,还要把所有的技艺倾囊传授给她。

陈文俊没有父母是孤儿,剧团是他的家,那么廖珍儿现在就是他的家人。那时的他还在渴望建立自己的小家。陈文俊在剧团刚露头角,开始频频出演重要的角色。剧团原本打算隆重推出的新剧《帝女花》中扮演周世显,与他搭档演长平公主的韩素珍也是剧团的新秀。可以把这么重要的剧目都放在新秀身上,是当时团长惹人非议的决定。团长因此被好些人怀恨在心。但这个安排,给两颗年轻本来就有好感的心有了太多碰撞的机会,火花自然而然的碰撞得激烈。

韩素珍也是贫苦家庭出身,相同的背景,相同的事业,两个人的感情水到渠成。如果继续顺风顺水应该会走向婚姻,然后生子,然后到白头。可是没有,突如其来的运动,把还是睁着懵懂眼睛看世界的他们撞击得晕了,该随着哪个浪涛翻滚他们开始不知所措。刻意和不经意之间,他们划向了此生别过的方向。

困惑于现状苦苦挣扎的他们当时不明白,向往更好的生活是人性的本能。不是每个人都像廖珍儿一生都似乎只藏着六岁的童心。

廖珍儿的那颗心,从她开始第一声喊俊哥哥时就开始挂在了陈文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