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变化不是钱财、事业能够改变的,是女人。 她的直觉告诉她:姜逸甫的生活中,一定出现、介入了一个女人。 今天姜太来店里。呆了一阵,剩下的不是敌意,而是仇恨。 因为,她看到姜逸甫看晓丽时的表情神态,像换了个人,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和状态,一种从未对她有过的柔情和依恋。 尽管姜逸甫解释什么也没发生,她也看出晓丽没和她上过床,因为眼里的坦然;但这是比情欲更深的一种,是默契。 他俩就像左手右手一样,她是左膀右臂,他是主心骨。似乎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几十年。 尽管也许什么没发生,但比上了床、出了轨更痛苦更可怕,那是灵魂的交合与默契。许多人一辈子或许都没能有这种机遇,就像她自己。 她没受过这待遇。骄傲的她受不了,她要主动:离婚,回台湾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即使没有,也要试试。是自己去找,而不是爹妈安排。 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在店里忍不住说了几句后,回到家,还是那么冷静与沉默,她要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她快刀斩乱麻地找个律师,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把所有的一切留给了逸甫,只身回了台湾。 离开前的那个夜晚,她要了逸甫。 她怀着索取与告别的复杂情绪,和姜逸甫裹到了一起。她不甘心,她怎么就输给这么一个打工妹。 当她平静下来,躺在姜逸甫身边时,她有点后悔了,姜的出色表现让她不能忘怀和释怀:怎么把这么一片大好河山,就拱手相让了? 但她明白,留人,留不住心,何必? 自尊的她,不能被人可怜,更不能被人欺骗,尤其是自欺欺人。长痛不如短痛。 第三天,她就独自飞回了台北。 姜太回去了。 姜逸甫几天都陷在迷迷糊糊中。 妻子的激烈与决然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快刀斩乱麻的做法是她一贯的风格,长痛不如短痛,但痛终归是痛的,毕竟是二十几年的夫妻啊。 他天天回到家,就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呆坐着。几次想去拿烟,却放下了。 他想回顾他们这二十几年的岁月,却想不起什么轰轰烈烈,也许日子就这么平淡,但也是俩人的一段生活。就这么忽然一下切断了,他又成为了单身。 感伤难过?也没有;这是他希望的自由?也不是。他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心情,只是晃晃悠悠的,黯然,他没有跟任何人说。 终于,心情加上风寒,姜先生病了。 他好像得了感冒,人有点虚虚的,走路飘飘的,但他还是去了店里。把后厨交给老墨,自己萎在前台后面,接外卖电话,勉强撑着。 本来晓丽是看他这几天不对头,但想着姜太回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他们两口子自家的事,她不便问。 今天看他萎成那个样子,不仅无精打采,还不时打个喷嚏,便知道他感冒了。 好不容易等空闲了一点,晓丽过去跟他说:“姜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就回家吧。这里有我呢。你回家歇歇,你太太也好给你做些合适的吃的。” 姜先生慢慢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碍事,我能行。回家也是一个人。” “你太太呢?她不是刚回来?”晓丽有些诧异。 “她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姜先生挥了下手,还是有点伤感。 啊?晓丽当他是气话,夫妻吵架嘛,谁家都一样,都有说气话,做气事的时候。 晓丽不做声了,只是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可怜。 前台在门口,老有人进进出出,门也是一会儿开一会儿关的,夹带着风寒,姜先生一缩一缩,喷嚏不断。 晓丽默默地去到厨房,找到一个空的玻璃瓶子,冲洗干净,倒入热水,擦干,裹上一块干净毛巾。走过去,递给姜先生。 姜先生抬头,接过去,明白了,感激地笑了笑。 一会儿,晓丽又过来递上一杯热姜茶,姜先生啜了口茶,呼了口气:“谢谢噢,舒服多了。” “别客气了,既然你不愿回家,要在这里呆着,哪也什么都不要干了。我要是转得过身来,电话也我来接,好吧?嘘,听话噢。”晓丽笑咪咪地把手指竖在唇上。 本想犟几句的姜先生看到这神态、听到最后一句,一下乖了。 幸好那天客人不多,二点刚过就没客人了。 晓丽走到厨房,忙活了一下,端出一碗汤面,色彩鲜美、香气扑鼻。 姜逸甫几天都没怎么吃饭,今天不舒服更是没胃口。 此刻,他却腾地一下坐直了:一是为晓丽的可心,二是这碗面太诱人了,简直是让他垂涎欲滴。 说完谢谢,他就端起碗,大口吃起来,太好吃了。 是自己饿的,还是晓丽的手艺精湛?他怎么就没发现晓丽也有一手好厨艺呢? 这碗面色泽光亮、口味浓郁而不腻,唇齿留香。他一口气连汤带面吃完了,头上沁出些汗。 他正要拿手抹,晓丽又递上一块刚拧干的温热的小毛巾。 他什么也不说,乖乖地擦了几下,把毛巾递还给她,又见着她麻利地把碗筷收走。 姜先生突然觉得有种感动和温馨,他又一次感受到晓丽的贴心、细心,他希望这种家一样的温馨与温情永远驻足,他愿意一辈子就这样生着病,让晓丽这样照顾自己,他的眼有些湿润了。 晓丽又转回来,让姜先生把瓶子给她。 当她重新换了水交给他时,姜先生好奇地问她:“你怎么想起用瓶子装热水来捂手,真的好舒服耶。你怎么想出这么个聪明办法的?” 晓丽笑了:“过去,在我们南方的城市,冬天都是没有暖气的,家里更没空调;也没有那么多人家有条件买热水袋。 那因陋就简的办法就是,拿医院挂盐水的吊瓶。那些瓶子打完吊针后,就没用了。 人们就拿来装上热水当热水袋,尤其是晚上睡觉时,要靠这个瓶子暖手焐脚的。 我们家姐弟几个,都是靠盐水瓶子过冬这么长大的。 弟弟睡觉不老实,常常把瓶子踢出被子外面,老听见咚的一声,玻璃瓶掉地上摔碎了,妈妈就得过去清扫。一个冬天得用好几个瓶子。家家户户都这样。 我去医院工作后,更是老有人问我要这种瓶子呢。 咱们这里没盐水瓶,但有酱油瓶啊,一样功效呗。” 晓丽边说边笑,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姜先生又感动又羡慕:那样的苦日子却被他们化作亲情的温馨与甜美,真好! 那天晚上,晓丽又给姜先生做了两个清爽的小菜,姜先生又一次感叹晓丽手艺的精湛细腻,也又一次地把桌上的菜肴一扫而空。 也许是心情好了许多,也许是这天一直歇着没太累, 又补充了能量营养,等店快到关门的时候,姜先生觉得他好多了。 “今天就早点关门了。生意是做不完的。为照顾我这个病人,你也累了一天。我们都早点回去歇着吧。” 不到九点,姜先生就关了店,让大家都散了。 晓丽临走前,叮嘱他:“回家后喝点板蓝根,再泡个脚,早点休息,发发汗就好了。” 姜先生像个小学生似的,使劲点头:“听医生的。” 次日,姜先生来到店里,果然好了许多,他又拉上晓丽开始打拳、喝茶聊天,像以前一样。 这天午后,姜先生招呼晓丽坐下来,表情严肃地对她说:“晓丽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不够意思啊。” “什么事情瞒着你了?” 晓丽看着他绷着个脸,又听了这句话,实在不明白哪儿出了错?只好小心翼翼地问。 “你自己想想,我先不点破。”姜先生还是一本正经。 晓丽坐在那里,想半天,也想不出最近犯了什么错误。 看着她绞尽脑汁,歪着头皱着眉的样子,姜先生忍不住笑了:“别瞎想了,告诉你吧。你居然会做一手好菜,我居然就不知道。真可谓是武林高手,藏而不露啊。怎么也不吭一声。我这天天忙乎的,在你那儿就是小菜一碟啊,惭愧惭愧。” “唉,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岂不是羞煞我也。那天也是看您不舒服,急中生智吧,这也就是家常小菜,那能登大雅之堂,和您相比呢。”晓丽连忙解释。 “哎,好就是好。你做的真是不错呢。你学过,还是有家传?我是干这行的,当然知道好赖啊。”姜先生正色道。 “其实,你知道,我,我在读书、工作时都不会做饭的;有自己小家后,才开始起灶,学着做饭。因为时常回娘家蹭饭,所以也常去厨房帮妈妈打下手,同时偷些厨艺呗。” 晓丽笑了, “要说起来,我妈还真是厨艺高手,她可是做得一手好菜,在我们邻里亲戚中间还真有点名气噢。” “真的?讲讲。”姜先生来了兴趣。 “我妈呀,她其实是挺聪明的一个女子,但成份出身不好。 嗨,不知你明白不明白的,就是我外公外婆家是资本家,所以她也没能上大学。 嫁了我爸,又差点没当右派家属,因此在外面小心谨慎的。那,就把那些天分和才华都贡献给我家厨房了。 整天把那些供应有限的肉啊菜啊,琢磨来琢磨去,变着法儿,做成各种好吃的。 她也没什么人教她的,自己回想着小时候家里厨师做的那些好吃的,然后试着去做,就这样。 我呢,从小帮着她干家务,也算是在厨房里跟着妈长大的。看着看着,也许就进脑子了。” 晓丽沉浸在回忆中,时而感伤,时而高兴。 姜先生认真听着,也不插话。 过了一会儿,姜先生开口了:“晓丽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晚上客人不多时,你能不能亲自下厨教我几道菜?我不会亏待你的。你要多少,我付多少。” “那可使不得。我哪能收您的钱?”晓丽连忙摆手。 她沉吟一下,接着说:“您看这样行不行?有空时,咱们一起试着做,你也指点指点我?” “好啊,好啊。太好了。今晚就干,行吗?”姜先生迫不及待应答道。 从那天晚上起,大约八点半过后,只要客人不多,姜先生让那老墨先走。 反正老墨那份工是靠月薪,不是时薪或底薪加小费,因此,那老墨也乐得早点回家。 然后,姜先生叫上晓丽,一起下厨房,去琢磨一道新菜。 菜做成了,俩人一起坐下品尝,看哪些调料加多了,那些又不足了;这次加的这种菜蔬不错,下次maybe可以加另种试试。 他们边尝边讨论,也把晚饭吃了。 一道菜试来试去,试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把这道菜作为新菜介绍给客人。 他们再接着琢磨下一道。 由于他们很注意中国特色和美国风味的结合,他们把“旧瓶装新酒”改为“旧盘装新菜”,新菜的琢磨既不失中国菜的本色,又顾及加添了时尚与美国的元素。 这些不断出现的精美的菜肴引来了不少老主顾和新客人,餐馆的生意由此更加兴旺。 俩人也都觉得这种尝试挺有意思,很来劲也很好玩。 晓丽觉得她能为餐馆做些贡献,挺高兴的;和姜先生的这种交流,也给她沉闷压抑的生活注入了一种新鲜的活力。 这对姜先生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太需要这种新鲜的活力与改变了。 或许这也是治疗他离异伤痛的法子,况且他很enjoy这样的疗伤。 也许就像姜太想的说的,他自己都没觉得,他已经变了一个人,他已经离不开晓丽了。 晓丽也没觉察到,她和姜先生是越来越默契,越来越有共同语言了,呆在一起也越来越惬意自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