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鸡相伴的日子
文章来源: 七色花瓣2015-09-11 17:20:14

(原创,谢绝转帖)

 

幸福的童年,就是有一群鸡相伴。

 

小时候的家在城乡接壤处的小区,一排排整齐的日式双层房子,每家都有一个小院子。70年代上海的副食品供应相当有限,因此小区里家家户户都养鸡。

大人成天开会学习,孩子得承担不少家务。养鸡这个活儿轻松又有趣,没有谁不愿意干。而每年春天去孵化场买小鸡,无疑是最令我兴奋的时刻。出门前,我会给篮子底上铺一层报纸,待会儿小鸡细嫩嫩的爪就不会卡进缝里。走进孵化场,总有几只鸡抬起头看着我,似乎在恳求:带我回家吧!

来,你们统统都是我的!小鸡们被我一一捧进篮子里,盖上一块毛巾,小心翼翼地提回家。

 

初春的上海乍暖还寒,小鸡们冻得挤在一起,我会给它们找个暖和的住处,度过刚出壳的头几天-家里那只用旧的草编饭窠,无疑是最合适的保温箱。我常常贴着耳朵听,“叽叽叽”的叫声传出来;掀开盖子,一只只小眼睛眨巴眨巴。

 

家里也曾孵过一次小鸡。看着母鸡把肚子上的毛啄掉,整日趴在一窝蛋上,好想去帮它一把。当某天早上发现那胖乎乎的身子下面冒出几个小脑袋,心立刻被融化了。

歌里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象块宝。。。”自家孵出的小鸡有妈妈照顾,我就可以少操很多心。母鸡对宝宝们可细心了:带它们玩,喂它们吃。要是遇到下雨,她就张开翅膀,让小鸡躲着。若是有宝宝走丢,她还会大呼小叫。母鸡在门外很安静,说明小鸡都安好。

 

 

有鸡相伴的日子,是温馨甜蜜的日子。

文革期间作业不多,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小鸡们身上-负责它们的一日三餐;确保它们不打架、不生病、不走丢;我给它们起了名字:小白、小黄、小花、翘尾巴。。。我把它们每天的表现都写在黑板上:谁去了邻家的院子,谁把谁的脸上啄出了血,谁吃饭时不见人影-总之尽是些鸡世界的鸡毛蒜皮。要是被别人的鸡欺负了,我还要为它们讨回公道。还有,上海的夏天雷雨多,若不及时将它们唤回来,会因淋雨而生病,甚至因惊吓而走失,再也找不到。所以,每当天突然变暗,小区里就响起高一声低一声的呼鸡唤鸭声音。

 

有鸡相伴的日子,也是悲欢交织的日子。

鸡是我的心肝宝贝,更是家里的副食品银行。每当一群鸡初长成,爱打鸣的公鸡就要被淘汰了。任凭我哭闹抗议苦苦哀求,妈妈不会改变主意。这时候只有《骊歌》能表达我的痛楚-“看那乌云已遮没了山顶,啊离别的时刻已经临近。我不能留你们在我的怀中,只有默默埋藏这颗悲痛的心。再会吧!再会吧!紧紧拥抱,最后一吻。”

当厨房飘来香味,我的悲伤已经褪去。那天的餐桌上会有一大碗飘着黄橙橙的鸡油和碧绿葱花的汤,我迫不及待地在闪亮的粉丝中间找寻鸡血、鸡胗、鸡心、鸡肠。好香啊好香~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这样的悲喜剧每年上演几回,如此理论与行动脱离的行为被妈妈笑话。

 

 

有鸡相伴的日子,更是担惊受怕的日子。

相比性别歧视,更可怕的是到处张贴的标语-“城镇居民不得养鸡喂鸭”

城市里养鸡不卫生,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在食品匮乏的年代里,谁还在乎这些呢?孩子们与小动物感情深厚,谁会嫌它们脏呢?有一阵子经常搞杀鸡运动,我曾亲眼看着我的小鸡被红卫兵一把逮住,以最快的速度掐断脖子扭断腿。面对如此残暴的行径,我心中的愤怒无法用语言表达,却能转化为强大的动力-保护小鸡的使命,比保卫祖国更加神圣!捍卫小鸡的决心,比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更加坚定!

幸好红卫兵也是人,他们也有家庭,他们的家里也有小鸡。正如革命队伍中不光是江竹筠,更有蒲志高一样,每次“大扫荡”之前,有些人会故意透露消息。毫不夸张地说,那年头,杀鸡比杀反革命的消息传得快,关注度也高多了。

生死关头,人们竭尽全力保护小鸡。日式房子的特点是结构复杂壁橱多,鸡藏在屋里不容易被发现。有段时间我早上起床把鸡喂饱,将整个箩筐搬到卧室的壁橱里,拉上帘子之前对它们说几句抱歉安慰的话。锁上门,一整天不敢回家。风声最紧的时候,妈妈把两只母鸡送到农村的朋友家寄养。那些日子我愁云惨雾:你们吃得好不好?有没有被欺负?寄人篱下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大人们养鸡纯粹为改善生活,而孩子们视鸡为伴侣,把全部的爱都给了那些小生命。

 

有鸡相伴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它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每当想起童年的家,我能听到它们咕咕的叫声,摸到它们松软的羽毛,和带着它们体温的蛋。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