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二仙过生日在中餐馆请客,其中的一道菜是烤鸭.那是我第一次在国外吃烤鸭,挺香的,好像比在北京吃还好吃似的.当然这是一个幻觉,一般没什么好吃的而又馋过头的时候,这种幻觉就出现了.

北京吃烤鸭的地方太多了,味道不一,总听谁说其实是哪儿哪儿的味道更好,但也有人坚持是全聚德的最地道.究竟哪儿的最好我也说不清,吃来吃去,我就觉着全聚德的甜面酱真不错,似乎其他地方做不出那么好的.不过话说回来,甭管吃客怎么评说,全国各地的人奔的多半是全聚德的金字招牌来的,这点儿光荣历史是谁也拼不得.

可大概也因此吧,那里的服务水平也真是一般般,绝对有点儿店大欺客的意思.有时碰到腿肚子抽筋的服务员,不点上千的菜他都没个正经的笑脸儿.每天满堂黑压压的人,骨子里就冒出横劲来,“甭说三道四,不爱吃有种别来啊,再者说了,你不来,没瞧见门外头站着等座儿的一大长溜儿? 切!希罕你了还!”

从前在家,免不了陪着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吃烤鸭子,要说带他们去别地儿吃吧,刚一张口,“今儿请吃烤鸭啊!”,人家下一句接着指定是,“哈,太棒了,今天吃全聚德呀!”

瞧见没,自个儿给捆住了,都怪全聚德的名气太牛掰了,躲都躲不开!我就想了,这名号攒的才叫值啊,说真的,鸭子们能献身在这面百年大旗之下,就算生得不伟大,死得也光荣.

我小的时候,有一阵不知哪跟筋不对了,狂背唐诗,本来父母还高兴呢,说这小孩别是天生的唐诗爱好者吧.可等有一天,老爸发现我已经分不清鸭子和鹅了,都是背唐诗给背乱套了.当我背到“春江水暖鸭先知”时,脑袋里总浮现出“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的场面,似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心目中的鸭子跟鹅是一个模样的.

可这也不能都怪我不是,那会儿又没个电视,更没动画片,生活范围又小,虽然见过大白鹅,可没瞅见过鸭子.我头一次见着是在天津,那年我跟着老妈才从四川调回北京,到天津的舅舅家过年.那时住在胡同里,快过年了呀,有人宰活鸭子,正好叫我给看见了,老妈赶紧逮着这个机会教育我,鸭子是鸭子,鹅是鹅,可别再搞混了.

都说鸭子脾气不好,成天嘎嘎的叫,我倒觉得未必,它们也许只是看上去性子不温柔,再加上声线不咋的,给人一种吵闹的感觉而已.母鸡不是也老咕咕叫吗,公鸡的动静也不小,怎没人说它们脾气不好呀,怪事儿.

真正脾气不好是鹅,四川那地方净有人用大白鹅看家,见过不少.那年在天津过年,也是碰上一家人杀鹅,哎呦,那场面啊,实在太浩大了,足足惊动了一整胡同的人.

那只鹅长得挺高挺结实的,据说是家里养的.挨宰的那天,拿菜刀的那位估计是良心发现,手哆嗦得切不下去,这一刀砍在鹅的脖子上,血当时就呼啦下来了,可鹅离死还远着呢.它可就不干了,扑闪着一双大翅膀,满世界狂追那操刀手.

这事儿搁谁也得吓晕菜了,你想啊,一只血淋淋的大白鹅,连扑腾带叫唤地,在后头锲而不舍地追着,有人试图拦住它,冷不丁就让它给啄一口,一翅膀煽过去,比人打的一巴掌还猛呢.那家伙慌不择路地跑啊跑,如果他还能想起来的话,一定会上房的,可惜他跑得连裤子都要掉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前头是个拎着菜刀的人,气急败坏地跑,难为他还菜刀不离手啊,后头是一只被血染红的鹅誓不罢休地追,再后头是一群一群的人追他们两个,最后惹得街上的警察都跑过来五,六位,光听着震耳欲聋地闹腾,还以为是造反了呢.

不过警察也拿鹅没辙,总不能一枪把鹅给毙了吧,而且如此愤怒到极点的鹅,谁也没把握打得那么准啊,估计得狙击手才做得到.

我反正是给吓坏了,老妈也绝不肯让我跟着鹅跑.后来据说那鹅狂奔了至少有两里地,血流得差不多了,气竭而亡.被追的那主儿啊,鞋都跑没了一只.

鹅虽然死了,可没人再想着吃它,找个合适的地方给埋了,尽管挨了一刀,到底留了个全尸.那家人还去庙里给它烧了香,听说那个人从此茹素.

这只鹅死得太壮烈,太有气性了,“比人还强呢!中国人要都跟它似的,打日本那会儿得少多少汉奸哪!”这话是老妈的感慨.

对了,该回头接着说鸭子.

我挺喜欢鸭子的,喜欢它们的嘴扁扁的,脚掌扁扁的,走起路来有点儿笨拙似的蹒跚,比鸡那样尖嘴尖脚的显得厚道.鸭子也更团结,总聚在一块儿,鸡就往往单独行动,东一嘴西一嘴的.

说到吃呢,鸭子肉,我觉得,也比鸡肉更好吃.<<红楼梦>>里提到很多次吃鸡吃鸭,我印象最深的,最想吃的,一个是鸡爪子配的茄鲞,还有一个是酒酿清蒸鸭子.其他诸如鸡髓笋,虾丸鸡皮汤什么的,看着就不那么有食欲了.

蒸鸭子我没做过,在德国我一直没有蒸锅,连包子都没蒸过呢.不过酒酿清炖鸭子我是做过的,说起来好笑,做法跟蒸鸭子差不多,不过是该蒸为炖而已.先把鸭子用米酒泡一阵,然后搁锅里,放两块鲜姜,一点儿醋,然后就炖啊炖,什么时候把鸭肉炖烂了算,当然还要加点儿盐,如果手头儿正好有的话,等最后我还在汤里加进去些青菜.

鲜鸭肉也买不着,德国的冻鸭子那个身高体重都惊人的庞大,每炖一次鸭子都能把我给吃倒.

那会儿我有个德国同学做邻居,她是烤箱主义者,烤鸡,烤鱼,烤面包,烤匹萨,烤苹果,烤洋葱,烤辣椒......有一天还烤了一只兔子,烤猪排更不在话下了.她的愿望之一是去中国吃烤炉里的烤鸭,为此她除了学习就玩命打工赚钱凑路费.虽然她也抱怨说这烤鸭子也太贵了,万里迢迢的,可依然坚持要吃就吃正宗的,而且必得是全聚德的鸭子,酱,葱,饼.

我搬走以后几年渐渐地跟她失去了联系,不过我坚信她一定已经去过中国了,已经在全聚德里吃过鸭子了,就是不知道她的评价如何,跟我给她的洗脑相差远吗,还是更为惊喜呢.不管怎么说,能让烤鸭子那么深入人心,绝对是让我欣慰的一件事.

关于鸭子的成语,我知道的有两个,“赶鸭子上架”和“打鸭惊鸳鸯”,这鸭子也倒了霉了,好好的,赶人家上架干吗呀,人家不就是不会飞吗,再说野鸭子也是会飞的,比鸡飞得还高呢.打鸭惊鸳也太不像话,又是好好的,招谁惹谁了,不打鸡不打鹅,偏打鸭子,还惊了鸳鸯,伤及无辜,何苦呢这是.

小时候听过一段相声,细说煮熟的鸭子怎么会飞了,绕来绕去的,总算是把话给说圆了,现在想想,无非是窗外飞鸭传奇.不过其中的警世意义是很明显的,连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你琢磨吧,还有什么可保险的?

要问我为什么今天使劲给鸭子说好话,没别的,鸡肉实在是吃腻歪了,想念喷香喷香的烤鸭子了.我都想好了,等下次回北京以后啊,别的先靠后,来一只烤鸭子是正经.

唉,夸人家半天,敢情是馋人家的肉了,不厚道,太不厚道了.

自责,自我鄙视.

-----先来一只英勇的大白鹅


-----冬瓜莲子清炖鸭


-------这个嘛,你敢说你不馋?

ps: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