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河(八)
文章来源: 尼微2015-05-14 10:30:02

 

        “幺妹,你怎麼了,干吗老往地上看”,云贞牵着幼贞干瘦的小手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姐,我饿。想吃粑粑往地上看嘛,上次我就捡到了一分钱,买了一个白米糕“,幼贞低着头双眼瞪得大大的,忽而仰头看了一眼云贞得意扬扬地告诉姐姐这个秘密。云贞喉咙一阵酸楚,如梗在喉说不出话来。蹲下身怜惜地轻抚摸着幼贞苍白瘦小的脸颊,“来,上来,姐背你”,弓下腰示意幼贞上去。

    云贞背着妹妹拎着娘让买的盐巴穿过石桥往回走。远远看见孙福孙二狗带着一帮人推搡着什麼人往这边走来。孙福行二又属狗,小名二狗,人又懒又馋还又赌,整日游手好闲,是个出名的二流子,大家背地里都叫他孙二狗。孙二狗一伙越走越近,这不是爹吗?小贞大吃一惊,急忙放下妹妹跑过去伸出双手挡住了孙二狗的去路。嬴弱的身体突然间充满了能量,大声质问“孙二狗,你凭啥带走我爹?”孙二狗见是小贞姐妹,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四小姐,可惜晚生了几年,什麼都不是了”。头一扬趾高气扬的吼道“你爹私自挖沟放水,破坏农田水利,我们要送他到镇公所去。”说完扬手把小贞姐妹连拉带搡地推到路边,在幼贞的哭声中扬长而去。

  小贞望着爹远去的佝偻的背影,又气又急,抱起幼贞急急往回赶要告诉娘去。急走间迎面见文方扭着解放脚一颠一颠地从对面赶来。在文方裹足缠脚的初期,赶上了妇女解放运动,到处宣传放足,文方的父亲很开明,支持文方参加了‘大脚板’运动,不在继续缠脚裹足了,于是文方就有了一双既不是小脚又不是大脚的解放脚。二人迎着文方大喊“娘”,文方跑近看是姐妹二人便停住了脚。“娘,爹怎麼了,为什麼被孙二狗他们带走了?”小贞喘着粗气问因赶路而同样气喘喘吁吁的文方。“嗨,这几天阴雨连天,你爹非要到田里看看,都合作化了,已不是咱家的地了,可你爹不听,见水太多,想把田里水放放,省得把田坎冲垮,刚用锄头掘出个口,就被从村里闲逛出来的孙二狗看见了,硬说你爹破坏农田水利建设,叫了一帮人要把他押到镇上去,王婆婆的儿子王勇看见了,跑回来告诉了我,我连忙追了来,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文方掏胸顿足看着远方,“娘,爹不会有事吧?”小贞小心翼翼地问,问完后感觉不妥,这不是给娘火上浇油吗,马上改口“爹是个好人,肯定没事的,娘”,搀着文方慢慢回了家。

  “娘,喝水”,小贞董事地端了碗水递给文方,文方摆摆了手“你三姐哪?”“娘,怎麼回事?”荣贞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进来,荣贞本在山上砍柴,听闻后忙赶了回来。文方无力地斜靠在床上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这个孙二狗,凭什麼诬赖好人,我找他评理去”,荣贞本就是火爆脾气,听完火腾地冒上来,挽起袖子就要往外闯。文方急忙一把拉住,“你去,你个女子家,萤火虫大点儿亮能干吗去?就你那脾气不添乱才怪,那孙二狗跟咱家有过节,当年他把家败光了,他爹娘也被气死了,他大哥把他赶出家门不管他,他曾到咱家要钱,你爹没给他,给了他他也是去吃喝嫖赌,从此他记恨在心,这次是借机报复你爹,可咱们出身不好,你去了这麼一闹,你爹没准就更倒霉了。”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看看三个孩子“兵来将挡,水来土囤,明天我到镇上去一趟。”

 “孟家大娘,你别急,孟广善的事,我们会根据事实秉公处理,绝不会冤枉了好人。”在镇公所,一个年轻的穿着兰灰制服的公社干部,手里来回翻看着文方递过来的革命军属证书。文方“小同志,我们可都是好人啊”文方好言相求,小干部把证书递了回来,看了看局促不安的文方“回去等消息吧”。“那我能不能见见广善,”文方试探着问。年青干部沉吟了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把文方带到了隔壁的一间小屋。打开门,广善正一个人呆坐在板凳上,门开了,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喜形于色地走到门口,见文方站在门口,“我没事了,我可以回家了”,“是他们叫你来接我的?” 言语中透着喜悦。“广善,”文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伸手拉了一下广善的衣襟往屋子里走了几步,“广善,你别急,政府说了不会冤枉好人的,我是来看看你。”广善闻言,脸上的笑容立刻僵在那里,半天没言语,文方在旁边不断地安慰。“别说了,我懂了。”然后压低了嗓门“小贞的事赶快办,我怕迟者生变,以后还不知会变成啥样。”说完便不再吭声,闷头坐在凳子上。

 过了几天,从县上传过话来,孟广善,反革命地主分子仇视新社会,妄图破坏农田水利建设,据广大人民群众举报,证据确凿,依法逮捕。结果被判刑3年。文方不得不一趟一趟地颠着小脚往县城跑。

   明之的回信不日也到了。文方拿着信先跑到以前老教书先生哪儿,请他代读,等孩子们回来又让孩子给读一遍,内容大致一样,然后把信收好,拉过小贞的手表情凝重地说:“小贞,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爹被抓走了,家里已穷得揭不开锅,你留在这儿也只能等死,你大哥已答应你去他那里读书,娘被人看得紧出不去,明儿你自己去到乡里办转学手续,办完娘就送你走。”“娘,我不走”,云贞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扑到文方怀里放声大哭,幼贞见姐姐哭也跟着哭了起来。文方扶起小贞,用袖口擦擦小贞的泪眼,“四儿,你不是最想读书吗,现在难得有这个机会,你书也读得最好,好好读,将来有出息了还能帮帮姐姐妹妹,不去,你也看到了,将来也好不到哪去,你大哥钱也寄来了,收拾收拾办好了就走。”文方催处着小贞,惶惶中一种山雨欲来城欲摧的压抑使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敢想象以后会怎样,只想送走一个是一个。

   第二天小贞没上学,手里拿着大哥的信和军属证明来到了镇公社。一个人站在公社大院门口,第一次到公社,也不知道该找谁,定了定神,走向了正对大门的屋子,“孃孃,我要办转学,”小贞努力装出一付大人的神态,向一位年轻的女的工作人员问到。“后面二排,管文教的”,女人抬手向背后指了指,小贞谢了孃孃转身跑了出来,站在台阶上长长地出了口气,顺着碎石小路向后走,二排,管文教的,小贞边走边数,找到了,小贞站在门口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鼓起勇气满怀喜悦地走了进去。“不行,需要家长亲自来”,办事员斩钉截铁的声音像霹雳惊雷一般击碎了小贞的梦,小贞百般哀求终是无果,小贞无奈的坐在屋外的台阶上,任大滴大滴地眼泪滴落在石阶上,绽出细细的碎点。怎麼办,回去?不行,母亲忧伤的眼神仿佛正看着自己。有了,不就是家长吗,小贞嗖地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在拐角处一头撞到了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身上,年轻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即将摔倒的云贞,没事吧?年轻人关切地问,小贞心里有事,挣脱了年轻人刚要跑,不料却又被年轻人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