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2018,这个悲痛的年!(上)
文章来源: 步可妮2018-12-30 12:30:08

两个月里先生和我痛失哥哥和爸爸这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2018年岁尾,我告诉自己必须收拾心情告一段落,尽可能用文字用图像用追忆让我深爱的爸爸我心中的参天大树立于亲人的记忆中,来告别这个太多失去、令人悲痛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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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起床再忙几乎都会迅速扫一眼微信,看家里是否有什么信息。十月下旬的一天清晨突然看到姐姐发了一篇较短的关于爸爸的生平说让我补充。我诧异:之前我和姐有约定,由她草拟一个爸爸的生平稿,然后发给我。但我一直没收到。这次终于发给我了?拟或爸爸出事了?我更愿意相信是前者。于是迅速回复了“下班后我再改”,然后就关机走人去上班。

下班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查微信。姐的另一条信息赫然在上:“我们的爸爸、、、去世、、、”。瞬间我只有一个感觉: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时光倒流:去年十月到今年十月,我回国两次四个月。返回加拿大之前,姐劝我:“如果爸走了,你也不用再跑回来了。”我猜这就是姐清晨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爸爸离世的缘故吧。她并不期望我在一年里第三次回国。她在微信上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妈妈也好。我懂姐是心疼我旅途奔波太辛苦。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在微信里敲下了 “我要回去。我正在请假” 几个字。我拨通了头儿的电话,刚说到“My father passed away...”悲痛就不能自抑,几乎无法再说下去。再给还在上班的先生打电话,也是刚说了个开头就哽咽住了,先生立即说“我这就回家”。放下两个电话后,我的眼泪象决堤的洪水伴随自己的哭声倾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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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一生精彩纷呈、成就超凡。爸爸从不谈他过去的事情,加上我16岁上大学基本就离开了家,一直并不是太了解爸爸的过去。打我记事起爸爸就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挺拔大树,它热情、干练、忙碌、严厉又备受尊重,精力充沛、英俊潇洒、浓荫密布、四季常青又惠及周边一方百姓。我们三姐妹也是在这棵大树的佑护下长大。

“三千斤” 被送到乡下干农活。祖父母生了两女一男只存活了一子一女。到了我这一代爸爸妈妈有了我们三姐妹。在重男轻女的传统文化社会,身为独子的爸爸从来都说“男女都一样”。爸爸给别人介绍我们仨时,会风趣地说“这是我的三千斤”。他工作太忙,和工作也忙的妈妈聚少离多。他们各在一处,把我们这“三千斤”留在城里上学。寒暑假期间“三千斤”被送到乡下祖父母家,跟着割牛草、割猪草、割谷桩、拉草垛、推磨、喂鸡喂鸭、守瓜棚。记得有一段时间晚上好像没有饭吃,祖母就埋三个红薯在炉膛灰里烤熟了给我们当晚饭,或者一人吃两节甘蔗充饥。“三千斤”在乡下不仅学会了干农活,懂得了农民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粒粒皆辛苦”和“知好歹”,还加深了祖孙感情。

爸爸的教育是严格的。我们三姐妹打小就被父母叮嘱,写字身子要坐直、走路抬头要挺胸、见了叔叔阿姨亲朋好友要问好、干部子女以身作则不要占公家的便宜。记得一次我和二姐搭了熟人的卡车到爸爸工作的地方去看他。因为我们太想爸爸了,他和妈妈在相距不到五十公里的两个地方工作,却长久没有机会回来看我们。八、九岁的三个女孩子相约而行(另一个小姑娘也是去看她的爸爸)。爸爸当时是那里的一把手,他见到我们姐妹俩时,不仅没有显得开心,反而一脸严肃地问我们为什么来?怎么来的?我们姐妹俩吓的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回答,爸爸的样子和口气让又累又饿的我俩委屈死了,眼瞅着一起搭车的另一个小姑娘已经在食堂开吃了。从此,我们再想爸爸也不敢去看他了。我们害怕看到爸爸瞪眼。记得我和二姐上小学时曾经不小心绊倒了一个放在地上的暖水瓶,当时我俩吓坏了,很紧张,心想,爸爸要瞪眼了。意料之外的是爸爸关心的是“烫着没有?”,嘱咐我们今后要小心。

爸爸的爱在心里。记得上小学时,夏日炎炎走在上学路上,街边“冰糕四分!”的叫卖声,叫的我喉咙里直痒痒。我们只要抬头看看爸爸,爸爸就会给我们姊妹一人买一根冰糕。而且爸爸还会顺手给我们一点零花钱。我们用这些零花钱在放学后就跑到故事书店去翻看小人书(连环画)。看一本需要一分钱。我们经常去。那种清一色的黑白图画和下面一两排文字说明的连环画如今难寻了。小人书店当年在我们心中的份量大概有点像现在孩子们玩手机一样被深深吸引。要知道,那个计划经济年代,妈妈是天天掰着指头算能节约一分绝不多花一厘的,两个老人和三个孩子一家有七张嘴呢。我记忆中好像我们姐妹仨从来没有在爸爸身上撒过娇。直到我上了大学,有一次爸爸顺道来学校看我,当我俩走在路上时,我大着胆子平生第一次去挽爸爸的胳膊,爸爸什么也没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此后,我就经常去挽着爸爸走。我能感觉到爸爸心里是慈爱的。记得当年高考时,天气又热心里又紧张。爸爸在送我去考场的路上对我说:放松考,考的上最好,考不上也没有关系。爸爸这句话,就像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情顿感轻松了。

爸爸最尊敬老师。我的拼音在小学时学的不好,徐老师让我放学后到她家给我补习。可惜她后来得了脑癌开刀住院。爸爸还带着我们专程去医院看她。到现在我还记得老师的名字和她头上裹着纱布的样子。爸爸忙里偷闲检查我们的作业,改作文比有些老师还仔细,标点符号都不放过,还会告诉我们为什么他这么改。我和二姐是小学同班同学,班主任徐老师对爸爸说买字帖让孩子们练字吧、让孩子们听收音机吧。爸爸就带着我们去了我记忆中城里仅有的一家新华书店,让我们选了字帖,还买了笔墨研。后来我还有幸拿了全校书法比赛第一名。爸爸后来又在这家店买了一个象课本那么大的收音机给我们。我感觉爸爸当时花光了他一个月的工资收入。在七十年代初那个文化生活极为匮乏的年代,这只小小的收音机带给了我们无限的遐想空间。

爸爸慷慨大方富有同情心。有一年过春节,爸爸说,请车二爷来和我们一起过吧。这个车二爷是祖母村里的五保户(无儿无女无父母妻子和亲戚)。祖父母和爸爸经常对车二爷问寒问暖送东西。爸爸的举动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上种下了同情和爱心的种子。认识的人里,不管谁家出现困难,爸爸都会伸手帮一把。得知老家的老邻居患癌将不久于人世,那时爸爸自己都已经疾病缠身,走两步歇一步气喘吁吁的,还叫上我陪他专程登门送上水果营养品、从兜里掏出钱递上去。老家的乡亲一看到爸爸回去,都毫不拘束地上来打招呼,爸爸就会和他们聊上一阵、、、、、、

爸爸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我这次在整理爸爸的遗物时,发现两张多年前的借条,借期是一年。每张都是上千元。爸爸生命的这最后几年,已经是一个被下过多次病危通知书进过不止一次ICU、每天都离不开制氧机和呼吸机的重病老人。但他仍然试图帮助他人。一位乡下的远亲上门诉苦说曾被地方公安局拘留以及对法院判决不服,希望爸爸帮忙。爸爸不仅没推辞,还把这个远亲留在家里提供吃住,帮他写申诉书。爸爸说:“他的爷爷过去帮过你们的祖父母,象他这样没有多少文化的乡下人,他是走投无路了,我不帮他谁帮?”我和二姐小时候不慎掉入同一口田边的水井被闻讯赶来的祖母村里的一个年青人救起。从此,只要我们回老家,爸爸一定带着我们买上礼物去这家人家道谢。爸爸说:“人不能没有感恩之心!”

爸爸沉着稳重记忆力惊人。当爸爸和同事或者家人出现意见分歧时,他一定冷静地等对方把话说完,确认“你说完了吗?”之后,才心平气和地说:“现在该我说话了,请你不要打断我”。然后一件件一桩柱清楚无误地答复对方让对方心服口服。我当时对此佩服的五体投地。爸爸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点呢?因为对方一次说的内容太多,我通常就会打断对方抢着说以免忘记要回答的点。爸爸说:“不能这样,如果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势必就成了吵架”。爸爸小时候的私塾老师是地下党,他因此被老师带上了革命这条路,后来成为四邻五乡的名人。他在乡里区里工作时遇到那么多人,只要他见过的,即便是一个挑担子的农民,再次见时准能叫出对方名字。他有“本县通”的美名,象活字典一样,无论别人提到县的哪个旮旯爸爸都知道。

爸爸讲话幽默风趣。爸爸生性热情健谈,还风趣幽默,上千人的大会上讲话从来不用讲稿还赢得掌声和笑声。有一年回国探亲,我问爸爸,您的口才是跟私塾老师学的吗?他说:“不是,工作以后慢慢练习的。大会上讲话的机会多了,就琢磨如何才能既能传递思想又能抓住人的注意力。” 打小熟读四书五经的爸爸,出口成章,思维严谨,字又写的漂亮。许多人都以为爸爸是大学毕业的。天资聪颖的爸爸从十五岁当保长开始,一直在社会这所大学里摸爬滚打,没有机会进入高等学府深造,直到后来我们都长大了爸爸还在当农业机械局局长的时候,才被派往省农机学院进修,成了一名大学进修生。

爸爸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从小我就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干部家庭的子女。爸爸是单位一把手,但他从来没有一间个人的办公室,只有一张和其他同事一间屋子里的办公桌。那时候,经常有人上家来找爸爸谈工作或者解决问题。无论谁,爸爸总是热情地敞开家门用他那洪亮的声音:“来来来来来!请坐!”然后就是早已被熏陶成业余服务员的我们三姐妹中的一个端茶上水。爸爸说:“人家来家里就是客人,对客人要礼貌。” 但是如果遇到有请求帮忙的客人送礼,爸爸当即婉拒。他说:“该帮助解决问题的一定解决,不需要送礼。违背原则要我解决的,送礼也不行。” 曾经发生过有人留下东西硬是不拿走的,事后爸爸就让妈妈给人送回去。爸爸的态度因此在当时得罪了一些人。

爸爸一辈子两袖清风。姐姐说爸爸曾经买票让她去看处决当时震惊全国的刘清山张子善两个大贪官的纪录片。姐姐后来回忆笑说:“我那么小,根本就不懂”。改革开放以后出现的贪腐之风,爸爸是嗤之以鼻。他说:“看吧,总有那么一天。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时间长了,一些被得罪过的人后来慢慢地又变成了爸爸的朋友。我长大了,到了北京工作,才知道原来什么才是“干部家庭”!!无论怎样,爸爸虽然连“七品芝麻官”都算不上,但他一心为公坚定地走在奉献自己的路上,影响了他身边无数的人。我们三姐妹也跟着茁壮成长成型了,血液里浸透了爸爸做人的原则。

爸爸成了年轻的“走资派”。风华正茂、年富力强三十岁的爸爸遭遇“文革”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戴高帽、遭批斗、街边写检查。造反派问:你是哪一派的?爸爸哪一派都不是,他就幽默地回答:“我是当权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