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得

我一向愛花愛草，雖然沒有所謂的綠手姆指，並不是樣樣種下園內的種子都是隨心所欲，花菓茂盛，但我也不遺餘力的奮力作業，只要活得成，心中都雀躍不已。而屋內，也喜歡看到活生生的花草，總覺得有了新鮮的花朵在屋內，廳堂就會生氣勃勃，光鮮亮麗。

園中的花愈開愈多，就想剪枝往室內插。插花是一門大學問，不會插，就像滿頭亂髮一樣，反而更破壞廳中的擺設。於是開始拜師學藝。剛開始時根本沒什麼創意，是一枝、一葉、一朵朵的完全複製，長度、角度、高度、深度，完全製造的一模一樣。沒有老師的作品就沒有我的作品，更別說自己剪花來插，想都不敢想，想了就害怕。另外就是捨不得剪葉修枝，總覺得一花一葉，當知來處不易，都是生命，怎麼可以隨便亂剪？

開始時，對插花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有什麼流派？上了課才知道上的是傳統派別，教學的是位日本老師，十分嚴格，頗有從前在臺灣上小學的味道。她車到時，全班都得在停車場恭迎，幫忙搬花材，下課時要全班起立、立正、敬禮、「謝謝老師」，才能下課。平日也有值日生，老生帶新生，像我們這種菜鳥新生，只能做掃地的工作，分花分葉則是老生的事情。日本老師規矩頗多，除了上課不可說話，如果她來視察，也要畢躬畢敬的用雙手把花剪交到她手上請她修理。有時她不喜歡你插的花，把你痛駡一頓事小，當場把你的花全都拔光，要你重插，真的是前功盡棄。我曾親眼見到她要同學重新買花來重插，因為同學把花葉剪得太多。我們這幾個坐在前排的菜鳥，她沒一個順眼的，所以我們也不敢對她直視，只要她一近身，我們個個都全身顫抖。

在傳統班上了三年的課之後，由於工作的關係只能上晚上的課，經由好友介紹，到了一位家庭老師的住處繼續學習。去時什麼也沒問，這回學的是新潮派，心想插花就是插花，何流何派有什麼不同，插就是了。這位新老師，和藹可親，只要能專心上課，沒什麼起立、敬禮、雙手奉剪這些俗套。不但如此，還有音樂可聽，有大家同學帶來的零食分享，和樂融融笑聲不斷。有一回我忘了帶劍山，正在那裡緊張嚇到半死，因為如果這種情形發生在我的舊課堂，大槪得鞭屍解決。沒想到新老師說，我可以借給你呀！但是一定要記得還哦！哇！就這麼簡單嗎？讓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可是不知好戲在後頭。

我這菜鳥亂飛，由傳統飛到新潮，以為沒事，結果兩個派別的風格完全不同。老師溫柔娓婉，可是派別風格已定，不同的教材就是不同的格調。而傳統派的許多規定到了新潮派全都打破，不再墨守成規。而我過去被日本老師訓練，罵到臭頭的規矩，到了這都不是規矩。剛進新潮班，常常拿著花、帶著剪，不知如何下手，生怕破壞了規矩。其中最恐怖的就是新老師說：「我們今天插自由花！」什麼？如此的惡夢就足足作了一年，經常嚇出一身冷汗。儘管新老師不停的鼓勵我，我仍然覺得身上五花大綁，動彈不得，無法發揮，怕被吊起來打。

插花是永遠的學習，就像功夫、音樂、畫畫及舞蹈一樣，沒完沒了。現在新潮派進入第三年，我由一個捨不得剪葉的學生，學習到 Less is More，剪了枝葉，把不同的身段刻畫出來；像一個髪型師，把滿頭的亂髮，剪出一個型來。有捨才有得，生活上的好多東西也是如此：家中清除了不要的雜物，就得到清爽的空間。捨去了一段不適合的感情，才有機會有新的情緣出現。剪枝後的花菓可能更茂盛，由傳統派轉入新潮派，開始是痛苦的，但如果不捨舊去新，你怎麼探索到插花中的自由世界。想想看，你有什麼可以捨一捨？而得到一個煥然一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