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当数学老师(33)
文章来源: 66512015-01-19 09:55:35

约好时间,我们再次兴师动众地带辉去见专科医生。随同人员有四个人,课外辅导员可丽欧和史密斯,任课老师朱里昂和我,辉这也算得上是前呼后拥,比得上个大人物了。临出发前,西雅图还特别提醒我们说话要注意用词,不要使辉觉得我们说他是弱智人士。我是负责翻译的,我得更加处处小心别伤了辉的自尊。这使我真有点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这次辉真的去了,可刚踏进那机构的大厅,他马上就说要回去,不愿意见医生。

我说:“既然都来了,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呢?”

他指着对面的方向说:“你看那个人,多可怕。”

我往那边一看,原来是个一看就知道是个弱智的青年,坐在轮椅上,歪着头,还流着口水,嘴里嘀咕着什么,傻乎乎的样子。我明白辉害怕什么了。

我说:“那个人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怕什么呢?”

可丽欧和朱立昂老师也跟辉解释,那个人与我们毫不相干,他是他,我们是我们。

辉很委屈的样子:“这是个弱智人来的地方,我又不是弱智,你们为什么把我当弱智了?”

可丽欧马上说:“这是任何人都可以来的地方,不是弱智的人才来的。就像你去医院检查身体一样,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但不是每个去医院的人都是有病才去的,有些人只是做例行的年度身体检查,你说对不对?”

辉说:“反正我就是不愿意。”

可丽欧苦口婆心地作了很多解释,辉终于还是同意去见医生。

鉴定医生从头到尾都是用广东话跟辉说话。不用我做翻译,我倒轻松了,我不必考虑用词是不是恰当。即使用词不恰当,也是医生的事。

医生把所有的条款向辉逐一详细地作了解释,然后问辉有什么不清楚的,有没有问题要问。

辉摇摇头,说:“没有问题。”

医生问:“如果没有问题,你同不同意我刚才给你说的这些条款?”

“同意。”

“如果你同意,你就在鉴定同意书上签名,我就可以帮你做鉴定了。”

医生正把签字笔递给辉签名,辉突然说:“我不想做鉴定了,我要回去。”

可丽欧问:“你不愿意吗?”

辉说:“不愿意,我要回去。”

医生对我们说:“我们要尊重他本人的意愿,如果他不同意,我们什么都不会做的。”

我们再三劝辉:“好好考虑,医生只是问你一些普通的问题,并不是吃药打针检查身体。”

辉很坚定,坚决不同意。

我们没有办法说服辉,只好作罢,我们不能强迫辉去做鉴定。我们向医生表示歉意,带着辉回到学校。

第二天,可丽欧要我再次打电话给辉的父母。这次依然是他妈妈接的电话,我再次给她解释这非牟利机构是什么样性质的机构。

她打断我的话,很生气地说:“辉回来说,那是为弱智人开的学校。我儿子很正常,你们不要把他当弱智看。”

我还是耐着性子说:“我们从来都没有把辉当弱智人看,我们觉得他学习上有困难,想帮他找到更合适的学校,我们是为他好。其实,现在他合不合符条件接受政府的资助,还不知道,不是谁想要就可以要到的,医生只是做一个普通的评估而已。”

她更加生气了,很不客气地说:“我辉仔学习上一点困难都没有,他在电脑上玩游戏时,玩得比谁都快,连他的小外甥都比不过他。”

我感到她的话很好笑,玩电脑游戏又快又好不等于学习上就没问题。

我说:“我们都知道辉玩电脑比谁都好,说实话,在电脑上玩游戏,我都不如他。但他来我们这学校一年多了,还没有一门功课考试是及格的,他学习上确实有困难,他需要换一所学校。”

我真想说:“很多五岁的小孩,玩电脑游戏都比我快得多好得多,难道就说我这当老师的连一个五岁的小孩都不如吗?这是什么逻辑?”

这也是的,所有当爹的人都这么认为:孩子是自己的聪明,老婆是别人的漂亮。

她继续对我提出质疑:“换了学校辉仔就能及格吗?在这间学校不及格,换了另外一间学校还不是一样吗?难道那学校的老师会飞?”

我想这辉妈是怎么回事,竟然是个横不讲理的妇人,说话怎么这种语气?

我说:“我们是想帮助他解决将来就业的问题。”

她不耐烦了:“我的女婿开了间餐馆,如果辉仔找不到工作,我女婿愿意收留他,你们不用担心。”

我耐着性子:“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辉也跟我们说过,但政府的工作更有保障,有福利,有医疗保险,还有政府规定的假期,这些都是一般的餐馆不能有的待遇。”

听到我说了这么多好处,她又立时改变了态度,语气缓和了很多,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有点哭笑不得,就说:“当然是真的,我是代表学校来跟你谈的,绝对不是私人谈生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负责任的,我不是在信口开河。”

她终于同意:“那好吧,我劝辉仔再去一次。”

不过,她说得挺勉强的。我真不明白,这样的好事她竟然不领情。

西雅图要我再次打电话给辉的父母,劝说辉尽快去做鉴定。辉的妈妈说,他们还在考虑,但他们主要是怀疑这非牟利机构的真实性,总觉得这种机构所说的好处不大靠谱,担心是个骗局。

我离开中国好多年了,我不知道中国这些年到底怎么啦?人与人之间好像变得缺乏一种应有的信任,连我是代表学校说话,又不是私人交谈生意,她都觉得是假的,态度还这么生硬,好像我们欠她钱似的。现在到底谁求谁了?在美国,如果我说的是假话,她随时都可以去告我,那我不官司惹上身了吗,我怎么会随便代表学校说假话呢?我从中并没有得到任何私人的利益,我没有必要说假话来唬弄她。

后来我换了一个角度去想,觉得辉妈的质疑是可以理解的,她的怀疑必有其怀疑的理由。而且,我们的过于热心确实伤了她的自尊心,使她觉得我们把辉看成是弱智人士了,尽管我们一直强调我们没有把辉当弱智看。但是,我们越是解释,就越让人觉得不可信,真有点越描越黑的感觉。

过了几天,辉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这回是他妈妈主动找我,而我并没有找她。她告诉我,他们开了个由辉的父母、姐姐和姐夫参加的家庭会议,一致决定不让辉去做鉴定,辉将来的就业问题,他们可以自己解决,他们感谢学校对辉的关心和所作的努力,并且为他们这个决定向我们表示歉意。她说得满诚恳的。

我随即把她的话转告给西雅图和可丽欧。她们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尊重他们的决定吧,但西雅图和可丽欧都要我回个电话给辉的妈妈,说如果他们改变主意,或者需要什么帮助,随时跟我们学校联系。

我觉得西雅图和可丽欧也太热心了,尽管人家不领情,她们还不厌其烦地做到仁至义尽,但我还是把西雅图的话当即转告给了辉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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