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常的二月香花-写在病毒肆虐的日子里
文章来源: 南小鹿2020-02-28 18:33:06

第一篇

在温哥华经历了二十多个色彩斑斓的秋天后,我这个福建女人终于对杜牧的“霜叶红于二月花”有了深刻的理解。古诗中的“二月”即公历三月,春天迈着轻快的脚步来了,城中到处都是一树花开的故事,随风送来的暗香让心沉醉。可在小杜的眼里,集农历二月的百花之精华,也难以与秋季流丹似火的霜林相媲美。

比起农历二月,我认为公历二月才是最为尴尬的。天数最短,还没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日子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人们仿佛听到了远处春的跫音,却又陷在“处处寻春不见春”的困惑里。好多香花灌木在此月都处于打蕾阶段,正在酝酿着之后的灿烂辉煌,没什么看头。冬日仍在苟延残喘,寒意未消,有时还下好几场小雪,你若是长时间躲在温暖的高楼大厦里,就更加感觉不到春的讯息。可当你裹着大衣、迎着寒风走出户外时,细细观察,会发现很浅很浅的绿从残雪里冒出来,大树底下不知何时长出了一丛丛番红花,开着深紫、浅紫、鹅黄、雪白的花。慵懒的你精神为之一振,意识到二月也是一个不错的月份,适合写一个又一个的小清新故事。朴实的几行字,草木便在眼前招展,接着便是繁花似锦了。

可惜今年的二月注定是不寻常的,我发现一向创作力旺盛的自己几乎无法集中精力写一些温馨的短文。自腊月二十九武汉因新型肺炎封城后,几乎所有中国人的生活都被打乱了。我虽已在海外定居二十多年,却挂念着国内的亲人朋友,每天悬着一颗心,在各种媒体上追踪疫情的消息。为了减少感染的可能性,温哥华的华人也开始减少外出和相互接触,中餐馆、华人超市和旅游公司生意骤减。

老公在后院给新买的花木换盆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温哥华也封城了,我们只能在小区里转悠,多么希望每天都能闻到花香,忘了喜悲。”

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发现二月的温哥华让人眼前一亮的香花灌木实在太少了。晚冬开花的金缕梅和粉红荚迷此时已经式微,渐渐没了香气。篱笆边的野扇花倒是幽香四溢,只是花朵太小了,藏在碧绿的枝叶间不被注意,人们经过时只闻其香,却不知香来自何处。

今天的二月雨水特别多,只要天色放晴,我就步行到家附近的针阔叶混交林里探花观木。这片林子虽然已经被人类文明包围,游人却不多,有时我绕着溪谷走上一两个小时,也不见三两个人影。从前老公常常担心形单影只的我在幽静的林子里不够安全,如今笼罩在疫情的阴影下,这片人烟稀少的林地反而是最让人放心的天然氧吧了。

我穿过一片旧公寓楼,即将到达林缘时,忽然在楼前的小花园里发现了一株开满了紫花的欧亚芫花(Daphne mezereum)。欧亚芫花是瑞香属的落叶灌木,高一米半左右,原产于欧洲和西亚的林缘和灌木丛地区。几百年前引入北美,在加拿大的魁北克、安大略省以及美国的某些州归化。花期很早,有“二月芫花”的美誉,花于叶先发,花开成串,紫色的四瓣花散发着浓浓的甜美香气,仿佛是天上的仙女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馨香落在冷冷的空气里,有点潮湿,带着风的记忆向我飘来。

 

这是我在温哥华见过的唯一的芫花,本地的苗圃极少发售芫花,常见的是各种瑞香,多在三四月开花。Daphne是瑞香属植物的泛称,常绿品种被国人叫做“瑞香”,落叶的是“芫花”。瑞香属植物有毒,尤其树枝、树皮和红色的浆果的毒性最强。若有人起了贪恋去折花枝,树汁流到皮肤上,会红肿痒痛,难受得无法明状。人类误食了浆果后,会导致肾脏受损,严重的会引起死亡。

 

老公喜欢瑞香,已经买了好几个品种回来。我知道它们的厉害,平时远远地瞧着,只在开花季节凑近了细细欣赏。香味钻进鼻孔里,感受到的是热烈的幸福。可我敢打赌,老公也从未见过芫花。于是我拍了一组芫花的照片,准备拿回家给他看。刚刚迈开脚步朝林子里进发,我收到了他的微信链接,打开一看,竟然是欧亚芫花。本地一家经营高端稀有花木的苗圃有卖欧亚芫花,老公上网无意中搜索到了。

“估计不便宜,买不买?我们已经有了三株瑞香了,嫌多吗?”他在微信里问。

我毫不犹豫地答:“只要你喜欢,我们就买下。生命是如此无常,想做的事需当机立断。

这是平凡人生的朴素道理,可我们平时老是忽略了,往往等到一场大灾难发生时,才大彻大悟,学会善待和珍惜,就像珍惜罕有的二月香花一样。

 

第二篇

在花友们的博客上读到有关白连翘(white forsythia)的资讯时,发现负面的评价较多。有人认为这种多茎灌木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造型,枝条松松垮垮的,需要支撑才能立起来。灌木丛很脆弱,树枝容易折断,而且没有漂亮的树皮和秋叶。到了冬天,光秃秃的土褐色枝条被白雪覆盖着,样貌甚丑。

 

(粉色的朝鲜白连翘)

它最大的优点是开花早,冬天已现花蕾,赶在二月份绽放,白色或者粉色的四瓣花酷似中国北方常见的金灿灿的连翘花,故称“白连翘”。花朵比黄连翘小很多,花量也略逊,但胜在花期早,仔细一闻,有淡淡的杏仁香。可是花友们说,花期太短了,还没来得及品味雅韵,就匆匆落了,实在是浪费金钱和精力啊!

 

(粉色的朝鲜白连翘)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白连翘作为园艺灌木引入欧美呢?因为白连翘在它的唯一原生地朝鲜实在是太珍贵了。它是木樨科洋橄榄属的一种灌木(学名Abeliophyllum distichum),具有珍贵的药用价值,在野外被大量挖掘,属于濒危物种。自从被广泛栽培为园林植物后,不必担心有灭绝的风险了。

我并没有在本地的苗圃里发现白连翘,二月下旬去温哥华植物园赏花时,发现门口的告示牌前各摆着一束粉色和白色的白连翘,并且在路线图上标明了这两种植物的位置。步入园中,直奔常绿映山红园区而去,终于在角落发现了一个韩式木质凉亭。亭子旁边的那株枯瘦的白连翘枝条零乱,挂了多不胜数的豆粒大小的花苞,某些花枝陆陆续续地开花了。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事先看了地图,我很难发现白连翘。植株不高,不到两米,花色又太淡了,属于极浅极浅的一种粉,遥看却似无。可当你走到它们身边,面对着如点点繁星并散着淡香的花朵时,不得不承认春天已爬上了眉梢。这些被严寒蹂躏后依然能开放的花朵,当然是清瘦的,丰盈不起来,却努力地散出香来。这很像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不太富裕甚至有点清贫,咬着牙坚持过下去,发现一路上竟有不少的小确幸相随。

如果你喜欢凡尘俗世中的那些不值得一书却温暖可爱的零碎细节,就会发自内心地爱上白连翘。

 

(白色的朝鲜白连翘)

白连翘枝和梅枝一样,适合在深冬时折下一束布满花蕾的,插在瓶子里养着。“置之曲密房,注以清冷水。肌肤若冰雪,寒极粟不起,岁晏且闻香,春深看结子”,这首诗歌里的瓶养梅花的方法也适用于白连翘。你可以选一个细颈长脖的精致陶瓷瓶,或者用一个简单的玻璃瓶,用清水养着白连翘枝一段时间,看它缓缓地开,洁白或浅粉的花如瑞雪压枝,清香屡屡,满屋春意盎然。

前人有诗“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在不产梅花的温哥华,且把这首诗的主题换成白连翘吧。上天把它作为二月香花送给了温哥华,就是要为人间扫除疫病,并且带来希望的。